源起

张景安微微低眉，恭恭敬敬地将墓中所见一一禀明。族长张玄策起初一脸淡然地听着，可当听到最后那处祭台的模样、青铜葫芦里的祭祀场景，以及古井中闪烁的符文时，脸色终于变得难看又无奈，片刻后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只见族长轻轻叹了口气，手指揉上眉心，头疼地自言自语：“先派族里的人去看看……不行，估计还得我亲自出手。”他话锋一转，“说说张景风的情况。”

“他也中了毒，伤口周边已经愈合，只留一个圆孔。但看血液颜色鲜红，又不像中毒的样子，只是旁边长出了一个脓包。麒麟血太过靠近，那东西会分泌毒素。现在他周身体温已经降到冰点，脉搏却依旧强劲有力，只是一直没醒。”张景安说着，转头看向刚才睁眼的“刺猬”张景渊。

张景渊刚醒来时，眼中还带着几分朦胧迷茫，身侧的手掌微微蜷缩着动了动。下一刻，明显能感知到他身上的内力溢出，在经脉中迅速流转，原本苍白微冷的身躯瞬间滚烫惊人，麒麟纹身又在皮肤上晕开，那迷茫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

过了一会儿，他微微阖上眼睛，敛去锋芒毕露的眼神，侧头看向旁边的张玄策，深沉的眼眸瞬间亮如星辰，小声唤道：“族长。”

“嗯。”族长倾身上前，看着他清醒过来，眼中露出一丝欣慰，伸手按住将要起身行礼的张景渊，示意他躺好，“身上还有针，再躺一个时辰。过会儿我让敬过来拔针。”

“是。”

“……现在再睡会儿，养养魂。我去看看张景风。”

“是。”张景渊应了一声，深深看了族长一眼，而后仰面躺好，身姿板正，缓缓闭上了眼睛。不过两息的功夫，他入睡后缓慢悠长又清浅的呼吸便传入两人耳中。

张玄策伸手拔去他上半身密密麻麻的银针中的一部分，示意张景安拿过床上那层薄薄的被子给他盖上，吩咐道：“你在旁边守着，一会儿敬来换你。”

张景安点头应下，目送族长出门。可到了门口，族长却又退了回来，走到他面前，伸出了手。张景安瞬间明白过来，下意识地将手腕递了过去。温热的手指搭上他的脉搏，片刻后，族长从旁边的桌子上翻出一个册子递给他：“这个你现在可以看看了。”

他低头看向书面，上面用他不认识的字体描绘的四个神奇图案瞬间吸引了心神，连忙点头接过：“是。”

……

此时太阳已然西沉，夜幕低垂，好在四周燃起了烛光，院中的情况依旧清晰可见。

张玄策下了楼，转到后院，就看到随意坐在台阶上的张景辉和张景敬，以及躺在一旁人事不知的张景风。

张景敬正按着药单认真挑拣药材，将湿漉漉的草药按照张景安药浴所需的剂量分类出来。张景辉则把炉火搬到了院中，守着炉上烧沸的瓦罐，时不时揭开盖子看看，又往里面添些草药。

两人见张玄策下来，都露出一丝讨巧的笑意，转瞬又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模样。

“张景安锻体的药浴，药材拣出来多少了？”张玄策一边问，一边走到张景风身边查看情况。

张景敬一边点算数量，一边默背着药方回道：“够了，能凑够五次，足以将他的麒麟血完全激发出来。”

张玄策颔首，收敛了身上的麒麟气息，伸手按在张景风后背的囊包上，吩咐道：“敬，上楼看着渊，然后叫张景安下来泡药浴。辉，继续煮水配药。”

“是。”两人连忙应着，各自忙活去了。

张玄策指尖的灵气顺着张景风的伤口探入，神识瞬间感知到囊包里面密密麻麻的细小蠕虫——它们怪模怪样，狰狞可怖，一察觉到他的灵气，竟纷纷围拢过来，张开与体型不符的嘴巴吞噬起来。这些虫子一边吞噬，一边分裂，转眼间又生出更多的同类。

而它们在吞噬的同时，还会分泌出一种极细微的神经毒素，侵蚀着张景风的麒麟血与识海记忆，准确地说，是在侵蚀他三魂七魄中的命魂与天魂。

如今看来，张景风的麒麟血还在抑制毒素，并未有太多损失，可记忆已经被吞噬了大半，恐怕这辈子都未必能想起来了。

“又成一个白板了，和山一样。”张玄策颇有些头疼地拧起眉头，“虽然记忆恢复不了，但好在张家训练出的肌肉记忆还在，武功总能练回来，只是家族学识得花十年重新学了，正好和张景安作个伴。而且他二魂不稳，还得回古楼的双同棺材里养养魂才行。”

这一家子，真是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天道与他们约定过，不再随便对张家人“天授”，可外面那些鬼东西的手段却在不断进化变异，连天道都控制不住。这些诡物始终窥伺着张家人的肉体与魂魄，从前有麒麟血脉镇压，还能阻挠几分诡异的侵蚀，可现在看看张景渊，再看看张景风——连血液都压制不住的毒，张家人俨然成了诡物眼中行走的力量源泉。

昨天他才弄明白：为何别的世界的麒麟一族深受天地钟爱，总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而这边的麒麟却如此凄惨？究其根源，就在他们身上的血脉来源。

话说洪荒世界龙凤麒麟三族大战后，生来便是天地瑞兽、跟脚天赋极高的麒麟族，却逃不开量劫的因果。三族争霸导致麒麟族死伤大半，残余的血脉也背负着一身业力孽障，几乎濒临入魔。

而这方世界的天道，早已暗搓搓盯了许久，趁着洪荒量劫爆发，从洪荒世界那厚厚的屏障下偷来了一具麒麟尸体。

他起初还奇怪，平时各个世界的天道都把自己的造物护得严严实实，怎会让小世界的天道轻易偷走尸体？后来仔细一想，洪荒天道大概率是为了分摊风险，故意将一部分因果业障偷渡出去——免得三大种族集体入魔，损坏洪荒世界的气运与平衡。故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希望麒麟族能在轮回的普通世界里行善积德，自行洗刷业力、偿还因果，免得祂被沉睡的大道清算。（这算盘打得，当真是精。）

而这个世界的天道偷来尸体后，将其赋予了这方世界的张家，这才造就了张家——每个人先天出生就背负着一部分麒麟族的因果业障，命重魂轻，易死于非命，却也先天适合成为行走在除魔卫道前线、穿梭于黑白两界的护世者。

他初降临这个家族时，就被祠堂里纠缠的浓烈黑气（先天业障）与耀眼的功德气运（后天积累，是张家几千年的努力）惊呆了。

如今终于弄清了前因后果，也怪不得他算来算去，始终不明白这个家族几千年来如此牺牲守护世界，却还背负着如此浓烈、哪怕再耗千万年也未必能洗清的因果业障。

哎，张玄策又想起自己身上的龙族血脉，竟与麒麟族同病相怜。

在他原本的世界，那龙族血脉与洪荒世界的祖龙有着些许干系，就因这一丝血脉，便背负了巨大的因果。培养他，本就是为了偿还债务，投入颇多，回报却少得可怜，对那个世界的晋升毫无益处。天道权衡再三，最终放弃了他。原书中，若不是遇见了师姐，他恐怕早已魂飞魄散——不是死于他人之手，而是被天道亲手抹杀。

怪不得师尊让他跟着师姐一起走，一起历练。这里面，一部分是他追随海棠的心意，另一部分，也是因为龙族的因果落在了他身上。即便当年提纯血脉时，师尊已经炼化了龙族血脉中诸多业力，可仍有一部分因果需要了结，只能靠他在小世界历练时积攒功德，为自己重塑道果，甚至超脱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