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想到这里，张玄策竟说不清该可怜自己多些，还是可怜张家多些。

这些世界的天道，就没一个能当好“家长”的，折腾出的破事实在令人窝火。可身为天道辖制下的生灵，又不得不顺从，这种身份带来的束缚，既让他忌惮，又让他憋屈。

他没理由不相信，海棠在封神时期破碎的灵魂，也是被天道合谋送走的——这念头一出，一股毁灭一切的冲动骤然涌上心头。

张玄策眼底瞬间泛起血红，心绪剧烈起伏，周身气势也随之变得冷凝如冰，汹涌如浪。

张景安出现在他身后，见族长的手一直搁在张景风身上没动，眼神却有些放空，浓黑的眸色随着脸色变幻莫测，约莫猜到他有心事。他站了许久，踌躇再三，终于鼓起勇气小声唤道：“族长。”

张玄策的目光依旧放空，却已将汹涌的情绪急速收敛，没有回头，只轻轻道：“你去下厨做些饭食。吃完后，你得继续泡药浴，估计今晚都得睡在浴桶里了。”

“……是。”张景安应声，还是有些担心地看了族长一眼，才转身进了厨房。

一进厨房，他就看到洗好收拾妥当的菜，正盘算着晚上吃什么，便向站在一旁的张景辉询问建议。

张景辉站在墙角的阴影里，眼睛盯着灶台上的大锅，往里添着草药，拿着大勺机械地搅动药水，琉璃色的眼眸时不时瞟向院中的族长。听到张景安的话，他随意摆了摆手：“做十人份的量吧，我们没什么忌口，随便弄点就行。”

张景安察觉到张景辉的情绪有些压抑，只得点头，默默在一旁忙碌起来。

厨房的动静渐渐大了起来——热油下锅的滋啦声、菜铲翻动的碰撞声，还有随之飘散的食物香气，弥漫在整个院子里。

张玄策回头望了一眼厨房方向，缓缓靠在竹椅上，将飘散的思绪收回，心神落在张景风的伤口上，开始琢磨治疗方案。他推翻了一个又一个方法，最终还是觉得针灸内渡最为稳妥，只是……

张景安往灶塘里添了几块木头，看着火苗旺了些，架上一口锅开始煮汤。他看了看旁边一直沉默得像不存在的张景辉，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小声问：“族长这是怎么了？”

张景辉收回目光，耸耸肩，无声地用口型说：两位族长闹别扭了，具体的不清楚。

张景安若有所思地点头——怪不得这气压低得像要下暴雨。

这事大抵是他们回来后才发生的，具体因何而起，他们几个大男人也说不清，只知道海棠族长突然生了闷气。或许，两位族长之前就有些心结，今天不过是把事情摊开说了，才让族长一整天都脸色阴沉。

（若是张玄策知道他们猜他气压低是因为和海棠闹别扭，怕是只会觉得他们想歪了——他怎会因这点小事和海棠置气？天真。不过想歪就想歪吧，无所谓了。）

反正他们都知道，这两口子吵架，最终向来是族长先认输。只是眼下离那个结果还有段时间，中间的“狂风暴雨”，他们实在承受不来。

至于让他们去开导？呵，只能说勇气可嘉——要开导，先得跟族长打一架再说。何况他们连原因都摸不清，问张玄策？不敢。问海棠？张景静不在，张小琪太小，张景霜守着张景渊去了，他们几个大男人更是心虚腿软，哪敢在阴沉脸的“醋缸”族长跟前晃悠。

族里谁不知道，族长平静时深沉如渊，高兴时暖意融融，生气时便如狂风雷暴。张家人都清楚，族长从小到大情绪控制得极好，可唯独面对海棠时，情绪总让人捉摸不透，族人哪敢往上凑找不痛快。

许是早上两位族长的别扭，又或许还有别的他们不知道的原因，此刻族长的脸色已不止是阴郁如墨，更像是酝酿着惊涛骇浪、暴雨雷鸣，看得他们几人后背发冷、心里发毛，连大气都不敢喘。张景敬更是蹲在门口，活像块石头，只盼着阿姐回来能劝劝海棠族长。

接近傍晚时，张景辉见海棠族长高高兴兴地被张景霜拉着出门，还以为事情过去了，族长的心情该阴转晴了。谁知族长只是收敛了情绪，一门心思盯着张景渊的伤毒，淡淡吩咐要银针、刀片、烛台，之后便再没多说一个字。等东西送过去，见族长依旧一脸冰冷，他们便知道——事情还没结束。

张景辉甚至有点羡慕张景山跑得快，不用直面这“狂风海浪”。

想起刚才张景安还和族长说了句话，张景辉戳了戳他的肩膀：“要不，你去劝劝？”

张景安无语：“族长两口子的事，我掺和得起吗？不怕被打？还是等海棠族长回来吧！”

两人眼中是相同的无奈，又一同看向坐在那边、不言不语盯着门口发愣的族长，齐齐叹了口气，各自埋头忙活去了。

张景辉等锅里的药膏煮好，见天色越发暗沉，海棠还没回来，心里暗道不妙，只得硬着头皮开口：“族长，我出去找找……”

张玄策刚要回“不用”，就听到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熟悉脚步声，还夹杂着欢快的小调。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眼底的冰寒瞬间消融。

张景辉也听到了脚步声，知道人回来了——果然，转眼族长就笑了，周身的气势也暖和起来。他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他拿着钥匙打开后院门，张景霜、张景山拉着张小琪，三人都拎着大包小包走了进来。

落在最后的海棠只提着一串药包，哼着小调，心情极好地走进来。一眼看到缓缓抬头望她的张玄策，瞬间被那氤氲烛光下的盛世美颜晃了眼——光影交错间，他那双淡漠又温润的眼眸望过来，让她心头一跳。她把东西扔给张景辉，几步上前，双手捧住他的脸，狠狠亲了一口，顺势坐进他怀里，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张玄策心里早已乐开了花，面上却没太大波动，只噙着笑将人紧紧揽住。海棠发间的花香涌入鼻腔，他小声问：“不生气了？”

海棠眨了眨眼，摇摇头：“不是生气，就是有点郁闷……以后这些事都要立刻告诉我，不许隐瞒。”

他轻轻点头，满口答应：“嗯，以后什么事都告诉你。我那些旧事也都过去了，你不必介怀。”心里却想着，回房就把刚才的发现和猜想的真相全告诉她。

“好。”海棠点头，快速翻篇了这事，又和他腻歪了一阵，才终于注意到旁边躺椅上躺着的人，“是张景风？他怎么样了？静静他们呢？”

张玄策的目光扫向厨房忙碌的张景安，示意她看过去，才开口：“静静在房里休息，他们都没事。风的毒和渊体内的类似，不过……”他站起身，指着那跳动的囊包，“……这些东西在蚕食他的魂，这就比较棘手了。我刚才想了一圈，还是先按治疗渊的法子试试。”

“类似？”海棠猜测，“不会又是虫子吧？”

张玄策点头，无奈道：“嗯，是虫子。这世界里，最容易被变异改造的，可不就是虫子么。”

求长生用尸蹩，求轮转用痋术，求往生用蚰蜒……这个世界的虫子，算是被人类玩得明明白白。有时候，他也不得不为人类的奇思妙想赞叹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