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张妍

坐在一旁的张妍却闭着眼睛，脑子里反复回想刚才董青变装的手法。那身形缩小的功夫，她爹娘似乎也会；还有那改头换面的法子，她有次无意中撞见爹娘也使过……

她心里忽然一动：这位董青叔叔和张海琪姨，会不会就是爹娘说过的远房亲戚？

可董青姓董，不姓张。可那两个孩子又被取了张姓……张妍想起昨天董青和张海琪对视一眼就定下名字的默契，还有那仿佛什么都知道的神情，心里渐渐明了：十有八九，真是亲戚！

她默默攥紧了手：如果前面那座城里真有母亲说过的外祖父外祖母，她就照父母亲的遗愿，把哥哥安顿好，自己跟着姨和叔叔走。

想通了这节，张妍睁开眼，见哥哥张羽吃完一个饼，正眼巴巴地盯着她手里的半块，便将饼撕了一半递过去，柔声道：“哥哥吃吧，妹妹吃一半就够了。”

张羽立刻笑开了，用力点头：“妹妹真好！”两口就把半个饼吞了下去。

张妍站起身，对张海盐和张海虾说：“我去看看林子里叔和姨下的陷阱，有没有什么收获。等会儿姨醒了要吃饭，你们帮我照看一下哥哥。”

张海盐连忙摆手让她快去，张海虾也站起身：“我跟你一起去，真有猎物，两个人好搬。”

说着，两个孩子便一前一后往林子深处走去，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拉出两道小小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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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海虾怀里抱着个粗陶罐，闷头跟在张妍身后。他不怎么说话，只偶尔偷偷抬眼，飞快瞟一眼身侧的姑娘，又赶紧低下头，像是怕被发现似的。

张妍背着个竹篓走在前面，对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恍若未觉。她手里攥着根长树枝，时不时往路边的灌木丛里划拉几下，打草惊蛇的动作透着股熟练，脚步轻快又谨慎地往树林深处走。

终于，张海虾忍不住开了口，声音有点发紧：“那个……昨天其实你不用特意来救我们的，带着你哥走就好。”

他想起昨天的惊险——他和海盐被那伙人用藤蔓捆得结结实实，扔在缸边，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往灶里添柴、往缸里加水，吓得浑身发抖。亏得那伙人逃亡多年，手里没趁手的家伙，没敢直接放血杀了他们，才留了点喘息的余地。

那时他们背对着路口，压根没看见张妍和张羽悄悄摸了过来。直到瞥见两人躲进旁边的树林，张海虾心里一阵发凉，以为这下是真的没救了。可就在他们快绝望时，张羽像头小牛犊似的从草丛里冲了出来，一头撞翻了水缸，泼出来的水正好浇灭了灶火。那伙人骂骂咧咧地去追张羽，那憨小子竟凭着灵活的身手溜得飞快，硬生生拖了许久——后来才知道，这全是张妍的主意。

他原以为是张羽一时冲动，可张羽只憨憨地说“听妹妹的”。那一刻，张海虾才惊觉，这个看着清秀的少女，竟藏着这般冷静和胆识。换作旁人，撞见那场面怕是早自顾自跑了，哪敢让亲哥去“虎口”里拖延时间？说起来，与其是董青和张海琪救了他们，不如说是这对兄妹给了他们活路。

张妍闻言，黑白分明的眼珠静静看了他一眼，没多解释，只转头望着前方：“我觉得你们不该死，也肯定能救，就救了。”

“真的……谢谢你们。”张海虾的脸有点红，声音也放软了。

张妍淡淡颔首，目光忽然落在前方的树干上——那里绑着根麻绳，绳套上吊着只肥硕的灰兔子，一动不动，显然死了有些时候了。

张海虾正要再说点什么，忽然被张妍一把捂住口鼻，同时被她拽着蹲进半人高的草丛里。他正纳闷，就见草丛那头蹦出只雪白的兔子，蹦蹦跳跳地往前去，而不远处，正是另一个绳套陷阱。

张海虾立刻屏住呼吸，轻轻拍了拍张妍的手，示意自己不会出声。张妍点点头，收回手，按在腰间，两人就那么屏声静气地盯着。

眼看那只红眼白毛的兔子“噗通”一声跳进陷阱，张妍才站起身，拎起兔子的耳朵，另一只手揉了揉它身上柔软的毛，满意道：“毛皮雪白，是只好兔子。这只先养着，等路上没吃的了再杀。”

张海虾愣了一下。他流浪两个多月，见多了人情世故，总觉得小姑娘该像村里富户家的女儿那样，软软糯糯的，见了可爱的小动物会欢喜。可张妍这话一出口，他才反应过来——这是位务实到会盘算“剥皮吃肉”的主儿。

他忽然觉得，这姑娘和张海琪倒有几分像，都是那种杀伐果断、权衡利弊的性子。只不过干娘像个炮仗，一点就着，许是生着病的缘故；而张妍则是冷静里带着点淡漠，像潭深水。

这么想着，他看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认可——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那种险境里冷静地救出他们吧。

就见张妍把那只死了的灰兔子扔进竹篓，道：“先吃这只死的，皮毛能卖钱。不过……”她上下打量了张海虾一番，“还是让青叔把皮剥下来，给你们做件衣服才好。”

“衣服”两个字让张海虾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破布勉强能遮体，脏污的皮肤从破洞里露出来，再看看身旁的张妍——容颜清秀，脸蛋红扑扑的，穿着红色夹袄配黑色长裙，干净又利落。自诩聪明的他，此刻站在这样的姑娘身边，竟莫名觉得有些丢脸。

他搓了搓衣角，脸更红了，忙道：“那我去打水了（顺便洗一洗），你把陷阱清理下，咱们一会儿一起回去。”

“好。”张妍递过手里的树枝，“拿着这个，这边蛇多。”

……

两人汇合时，张妍看着张海虾洗干净的脸——眉眼清秀，先前被泥污遮着没瞧出来，此刻倒显露出几分俊气。只是他的长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看着有点狼狈。她忍不住道：“林间天还凉，谷里的水更冷，这样容易伤着身子。”

“不冷不冷。”张海虾单手抱着陶罐，另一只手胡乱扒拉着头发，水珠顺着发梢滴下来，把本就破烂的衣服洇得更湿了，“这时候在老家，我们还去河里摸鱼呢。何况现在是南方，刚入秋，不冷的。”

张妍没再劝，只点点头：“走吧，回去。”

回去的路上，两人又陷入沉默，只有脚步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

“张妍，”张海虾忽然开口，打破了寂静，“你们……和干娘是不是有关系？”

张妍的黑眸里闪过一丝意外，很快又恢复平静，反问：“你怎么知道？”

“昨天你们说名字的时候，我看见青叔和干娘对视了一眼，像是在无声地商量什么。而且你也姓张，我和海盐也被冠了张姓……”张海虾说得条理分明。

张妍听完，眼眸微微弯了弯，算是默认了。她开口道：“应该是有关系的，只是具体是什么，现在还说不清。等到了我要去的那座城，见到外祖父外祖母，或许就能弄明白了。”

“嗯……”张海虾应了一声，心里的猜测落了实。

***两人回到营地时，正撞见张海琪醒了。她单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揪着个小孩的后衣领，把人拎在半空晃悠。

那小孩面黄肌瘦，脸蛋却透着股清秀，手里还攥着个啃得只剩骨头的鸡腿，兀自啃得香。

张海琪的脸上带着点潮红，额前的碎发被汗濡湿，贴在皮肤上。她语调冰冷，却没什么真火气：“要不是我病着没力气，还能让你这小贼偷鸡腿？敢偷到我头上？瞎了你的狗眼！这还是我哥特意让给我的！”

张海虾一听就松了口气——这话听着冲，其实没真生气。

他和张妍刚走出林子，离着三丈远，就见张海琪猛地转头，眼神冷飕飕地扫过来，在他们身上顿了顿，又收了回去，换了只手揪着那小孩的耳朵，迫使他抬头。

张海盐躲在一边，见张海虾回来，赶紧挤眉弄眼地递暗号：青叔不在，他可不敢出声，万一惹恼了干娘，没人能拦着。

张羽则稳稳地坐在火堆边，守着一口架在火上的锅，专注地盯着锅里的水。想来是记着董青的吩咐，知道姨姨身体不舒服要喝热水，对旁边的闹剧浑然不觉。

那被拎着的小孩把鸡骨头扔进火堆，忽然耷拉着脑袋装死，一声不吭。

“说话！哑巴了？”张海琪有点不耐烦，使劲拽了拽他的耳朵。

“我们想跟着你们！”小孩嘟囔着，声音闷闷的。

“没门！”张海琪冷哼一声。

小孩不服气了，伸手指着张海虾和张海盐身上那身和他们差不多的破烂衣服，大声道：“你们都收留了他们，凭什么不能收留我们？”

张海琪扶着额头，一脸无奈：“失策了。早知道让董青给你们做身像样的衣服，穿着这样，倒显得我们很好说话，是随便捡孩子的？”

那小孩见她语气松动，赶紧推销自己：“我们很好用的！只要给口饭吃就行，平时吃得也不多……还能给你们干活，我们就想活下去，长大就行！”

“我们？……”张海琪挑眉，刚要说话。

这时，张妍忽然开口，声音清亮：“都出来吧。”

话音刚落，林子里又冒出来三个小孩，一个个瘦骨嶙峋，睁着又大又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火堆旁的动静，喉咙里不停咽着口水。

张海琪收回手，淡淡道：“人太多了，我们带不走。”

她抬头看了看日头，已近正午，估摸着董青快回来了，心里暗忖：也不知道堂哥挣没挣到钱买马车……

“我们盘缠不多，最多……只能再带一个。”她放缓了语气。

最先被抓住的那个小孩一听，眼睛瞬间亮了，忙指着身后那个最矮的孩子，急切道：“那你把小京带走吧！他最小！”

另外两个孩子也赶紧把那个约莫四岁的小孩往前推了推，自己则往后退了几步，眼神里带着点期盼，又有点认命。

张海琪看着那个还不到自己腰高的小家伙，眉头皱了皱——这么小的孩子，还得哄着，多麻烦。可看着那几张瘦得脱形的脸，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