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

海棠望着张玄策，眉宇间带着几分苦恼：“这次回去，本家的人估计都到齐了，恐怕……房子会不够住。”

张景安已经五十多岁，错过了练武的最佳年纪，即便根骨再好，大概率也达不到张景敬他们的武功高度，往后多半是领个族内管理的职务，这便少不了一处固定住所。

可张家本家如今人口已有一万两千三百多人，除了百来对成婚的夫妻同住，其余大多是单身。族地面积虽大，房子却真不算多。每到夏天，许多单身族人干脆不睡屋里，直接在树杈上、房顶上歇脚。幸好族里用麒麟竭调配的驱虫药每三日洒一次，否则没沾染过麒麟血的族人，怕是要被蚊虫活活骚扰死。更有甚者，直接睡在有麒麟血的单身族人屋顶或院子里的树上——亏得张家人个个擅长隐匿气息，不然夜里此起彼伏的动静，怕是要扰得全族不得安宁。

张景山开口道：“族长，族里分给我的房子就给张景安吧，我回长老院跟父亲住。”

在张家，房子对成年后“放野”成功的单身男女而言，不过是个能睡觉的地方。除了族内的工匠和管理层需要常年留在家中，若不是族长下令，他们轻易不愿待在族地。大部分张家人领了任务便天南地北地跑，十年、几十年不回家是常事，有时任务结束回族里述职，早上刚到家，下午就可能领了新调令再次出发。

张景山自然也不例外。他“放野”后按份例分到的独门小院，几十年加起来住了还不到一个月。那三十天里，他也只是回去在床上躺了躺，柜子里放着几件换洗衣物，再无其他陈设——他的东西多半还在父亲的居所里。五年前“天授”失忆后，他在族里安心待了半年调理身体、恢复身手，还跟着族里的孩子学了些人情世故（免得出去再被人骗），之后便又出了门。至于张家人必会的学识，他反倒一点不急着捡起来。前阵子听说前族长召回本家，要给少族长选拔亲卫，他正好回族里待了一天，又赶上父亲回家，便顺势跟着族长出了这趟门，既能在族长面前露脸，也算尽了份心。

想起自己那院子，张景山不禁有些汗颜——屋子根本没收拾过，卧室里只摆了张床、一个衣柜，其余地方空空荡荡。

“你把小琪也带去跟你爹住？”海棠见他点头，又追问，“那你弟弟景天呢？他去大山深处几十年没回来，族里也没给他备着房子，挤得下？”

张景山再次点头，认真道：“住得下。平阳居后面还有个大院子，拾掇拾掇就能住人。”说着掏出一把黄铜钥匙递给张景安，“这是我房子的钥匙，在族地东北方向第二排第二幢。里面只有我几身衣服，你到了帮我收拾出来，我回头过去拿。”

张景安看了眼族长，见她点头，便接过钥匙揣进怀里，对着张景山拱手道谢。

海棠笑着点头：“好。景安，你跟着静，族里的惯例、族规还有该注意的地方，你尽管问她。静和敬现在还跟他们爹娘住在长老院，他们还有个弟弟叫张景景……”说着，她心里又犯了愁——张景安这么大个人，混在族里一群三岁的小萝卜头中间，实在太扎眼了。还有失忆的张景风，也得补课……“你的课业……”

张玄策温和接话：“回去我来安排吧。张胜琪、张胜侠现在跟不上族里孩子的进度，到时让他们跟你和安一起学，山也得继续补课。”

“好。”海棠顿时笑开了。

“是。”张景山、张景安弯腰拱手应下。

族长示意众人退下，张胜侠跟着张景安往外走，张小琪吃完早饭也跟在张景山身后。她望着前面小孩离去的背影发了会儿呆，忽然想起父亲一路风尘仆仆，忙问：“爹，您吃饭了吗？”

走在前面的张景山摇头，简单道：“昨日在路上吃了不少，还不饿。”

他停下脚步，等着女儿再问些什么，却见她的目光一直黏在那孩子身上，眼神里似有想念，似有感慨，还有一丝说不清的幽怨。张景山不禁道：“小琪……你还小……”

“啊？什么我还小？”张小琪回过神，看着父亲一脸担忧的模样，忍不住笑了，拉住他的“发丘指”无奈道，“爹，您想什么呢？我就是想起些旧事，才盯着那边出神，正好他在前面罢了。”

“好，小琪有什么事都要跟爹说。要是爹出任务不在族里，就去找静姨或者族长。对了，你叔叔张景天也能找，不用客气……”

张小琪乖巧点头，反过来嘱咐父亲：“我知道了。那爹出门时一定要注意安全，别太好心被人拖累，危险的地方也别一个人闯……”

张景山点点头，欣慰地摸了摸女儿毛茸茸的头顶。他比了比女儿的身高，发现这一个月奔波下来，原先才到他腰际的小姑娘竟长高了不少，身上的裤子都短了一截，露出细细的脚踝。“小琪长高了，衣服都不合身了。走，爹带你买几身新的，越往北越冷，这点衣服不够御寒。”

“好！”张小琪笑眯眯地跟着父亲往外走，去街上买衣服。门口只剩下将要搭伙过日子的张景安和张胜侠，两人面面相觑。

张景安看着眼前的卷发小娃娃，离开族长视线后，脸上的冷漠瞬间褪去，换上温和的笑容。他蹲下身子，对着张胜侠伸出手掌：“我叫张景安，你可以叫我安叔。今年五十多了，也是刚被族长领回族里的。”

说完，他紧张地盯着小孩的表情，生怕错过一丝一毫——他心里实在没底，这孩子好不好相处？

他这辈子，前五十年和父母住在山里，父母过世后便在大理独身一人，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如今要和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搭伙，往后孩子的教导怕是也得落在他身上，想想就觉得手忙脚乱。

张胜侠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俊秀男人，心里莫名觉得——这位安叔，和面冷心软的青叔有点像呢。

他伸出白嫩的小手，搭上张景安的手掌，乖巧地介绍自己：“我是张胜侠，今年四岁了。安叔好，以后就麻烦您多照顾了。”

还好，是个懂事的娃娃。

看着眼前软乎乎、既漂亮又有礼貌的小家伙，张景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握住那只柔软的小手站起身：“我带你去买点东西。咱们要回东北，北方天寒，得给你添些厚衣服，路上好穿……”他一边拉着张胜侠往外走，一边絮絮叨叨，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族长这是让你带他了？”

张景安回头，见是张景静和张景霜，两人手里拎着东西，正结伴往回走。

他望着张景静——即便做了易容，也难掩那份明艳，笑容不自觉地漾开：“是，我带着他。”

张景静轻轻颔首：“也好。本来族长没吩咐，我和敬还商量着收养他呢。既然族长发话了，你带着他也合适。我们先回去找族长了……”说罢，拉着张景霜绕过他们，往巷子里走去。

张景安还想跟张景静说句话，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远，嘴巴张了张又闭上，最终轻轻叹了口气。

张胜侠：“……”这位安叔，好像有心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