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海棠提起,张玄策终于记起遥远记忆里确有这么一桩事。那是师傅留下的旧案,交给他和十七岁的海棠练手,核心是修订族规中关于外家、分家血脉后裔的监视调查年限,以及长寿血脉回收的条款。
张家的族规,核心在于“留存”——为掩饰族人特殊的长寿血脉,保护他们的性命,也为埋葬那些可能被有心人窥伺的世界真相。
此时此地的张家族规,对犯错的本家人虽显冷酷严厉,却自有一套温和委婉的底线。比如张小琪和张景山:若小琪那位苗族圣女母亲还在世,单凭女儿身负麒麟血,大概率会被张家以偏门人才吸纳为外家;可若她敢探查族地秘密或泄密背叛,族内刑堂与青铜铃铛的催眠暗示、洗脑手段也绝非摆设,张家从不会手软。而张景山是天授失忆后被人强迫的受害者,族规不会苛责,最多回族加练武功、重学族规,功勋清零后从基层任务做起——对本家人而言,这根本不算惩罚,能力强的五年内不停歇做任务,便能重回原位。
可对外家、分家,或是有叛族之心的本家人,张家族规的严格与细致便到了鸡蛋里挑骨头的地步,非得从里到外扒查干净,再由本家执法队施以冷酷无情的刑罚。
老族规对血脉后裔的规定是:族人在外与外族异姓的纠葛,族内概不过问。毕竟张家血脉传承者寿命悠长,漫长岁月里,除了家族训练与使命,总要有些娱乐,或是因任务与外族人结为夫妻。谁也说不清对方是否接到过类似“成婚生子”的任务,唯有负责监察某区域的负责人发现族人有了后代,情况才会转变。
为保障族中血脉延续,当地负责人会向族中去信,核查该区域族人是否有“需与外族结为夫妻并诞下后代”的任务,并针对性调查,向疑似违规的族人问话,最终确认是否违律。从送信核查到族中回复,会依族人地位与任务轻重缓急处理,通常需一到两年(这一条后来被张玄策和海棠修改,规定夫妻任务需族内男女自行搭档,前文略有提及)。
比如原著里的白玛与张拂林,便是在小哥两岁时才被带回张家。那时正值末代张家,传承丢失,族长权势被压至最低,家族衰落,人心动荡,长老弄权。前有族长之子与外人成婚生子自请出族,后有张拂林与白玛之事,族规被接连践踏。为稳定人心,张拂林被罚去西藏青铜门处理异常;而白玛本是康巴洛族要献祭的圣女,与外族人相爱生子已违族规,张家选择冷漠旁观——即便张家什么都不做,他们也会被康巴洛高手追杀。
起灵被带回族中后,所学的武功、知识都是每个张家孩子的必修课。只因他血脉纯净、根骨奇佳,训练才更精益求精、严苛万分。那个丧权辱国、炮火连天、天灾人祸的年代,与其让一个身负长寿血脉的孩子在外颠沛流离,担心他因血脉异常被抓,不如留在张家——起码有基本保障,能学到傍身本事,在家族庇护下平安长大。
一个大家族能在时代浪潮中屹立数千年不倒,必有安身立命之本。沉船尚有三分钉,何况彼时张家尚未彻底分崩离析,足够支撑一个孩子学成本领。
话题转回张景安的事,张玄策听完海棠的陈述,总算明白她为何突然动怒。当年事情的起因与张景静受罚的结果,实则与那项任务关联不大,症结在叔叔张正和与张景敬等人的私自处理不当。他作为主事人,因出族未及知晓后续,等从外界回来时,事情已过去一年,任务归档,无人告知详情。
现在回想,张玄策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几年他好不容易靠死皮赖脸,才从海棠的“竞争对手”变成她单方面认可的“惺惺相惜的好朋友”(他的心思可不止于此),回来后关系却又回到原点。张景静更是从帮他追海棠的助力,变成最大的绊脚石——煽风点火、火上浇油、见缝插针,还总帮弟弟张景景在海棠面前露脸,气得他牙痒痒却无可奈何。
他为当年的自己默哀:这事没处理好的后劲儿太大,幸亏他回来得早,脸皮也在外练厚了,否则……
不过,终究是他约束不力,手下处事不公,还带头违规,确实该道歉。
“真不是我的本意,但主要责任在我。出门时没处理妥当,也没约束好他们,我会带他们向你和静道歉!”言罢,张玄策摆出十八岁时的姿态,向当年的“对手”张海棠抱拳拱手弯腰,神色诚恳,以示公正。
海棠一听便知,定是张景敬等人私自处置,主谋恐怕是阿策的叔叔张正和——毕竟他是支持阿策当族长的最大拥护者,而她身为族长之位的另一竞争者,自然不被对方阵营待见。
当年他们同在族长师傅手下受训,张玄策统领男丁,她则带领女眷。两人关系紧张时,族里“景”字辈成婚的夫妻也跟着闹别扭,甚至分房而睡。师傅说这样不利于家族团结与子嗣孕育,让他们好好谈谈。她想了几天,决定和他面谈未来、缓和关系,恰巧阿策也来坦白事情,还说支持她当族长。这番话正合她意,便顺势下坡。(那时她尚无前世记忆,只是争强好胜不想输给张玄策;后来记忆复苏,本体的懒性子回归,只想咸鱼,便有了本书开头那幕。)
而张正和这个人,向来难缠。即便后来因她和张玄策走得近,男女族人的关系缓和许多,他叔叔还是老样子——见了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总爱端着张冷漠带煞的脸在她面前晃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