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

银月高悬天际，青瓦上的薄霜在月光下泛着清冷微光，城坊深处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第一遍子时更声悠悠断在浓稠的夜雾里，晕开一圈圈寂静的涟漪。

张玄策与海棠的身影隐入虚空，指尖结印间，一尊紫金色的八卦炉缓缓悬浮在两人之间。炉鼎表面流转着暗金色的符箓，炉身镌刻的八卦图案精细入微，每一卦象都似蕴含着天地运转的法则，隐隐有流光在纹路中游走。

海棠探手抚上炉壁，触感温润如玉，抬头对他道：“师尊已重新炼制过，以我们现在的修为，足以完全掌控。开始吧。”

炉鼎应声开启，一股浓郁的白雾从炉口飘出，氤氲弥漫在虚空中，带着淡淡的草木清气。

张玄策颔首：“我注灵控阵、执掌焚火，师姐负责投放材料。”

“好。”海棠应着，挥手间，无数散发着七彩灵韵的材料凭空浮现，悬浮在两人身侧，如同缀满星辰的河流。

“师姐，我褪下的鳞片也一并用上。”

“你是想加强手镯的灵性？”海棠恍然。龙族成年后褪下的龙鳞自带天地灵性，而黑色神龙天生与空间法则相融，熔炼器物时加入龙鳞，既能加速器物灵性滋生，又能增强防御、隐蔽持有人的气息。

他只轻轻“嗯”了一声，指尖已掐起繁复的法诀，周身灵气开始汇聚。

看着他专注的模样，海棠不再多问，只应了声“好”，先将一枚枚雕刻好符文的纳石细心打入炉内。那炉内自成一方天地，容量极大，纳石入内便悬浮起来，仿佛坠入了一片星空。

海棠悬空而起，脚踏炉鼎边缘，垂眸看向内里——一枚枚小巧的石头正褪去灰扑扑的外壳，露出点点星光般的纹路，在雾霭中静静悬浮。她回身伸指微勾，身侧的材料便按序化作流光，接连落入炉中：星辰石泛着幽蓝，紫宸金闪着华贵光泽，灵砂如碎玉，灵韵石含着温润光晕，还有锻金、玄铁……最后，她取出那堆龙鳞，鳞片刚离手便化作一道道细小的黑色闪电，“滋滋”坠入炉内。末了，她又将一朵朵粉白的海棠花投进去——那是她刚诞生灵智时，还无法完全掌控本体，从枝头上自然掉落的花瓣，带着她最初的木系本源。

张玄策看向她，海棠解释道：“龙鳞能催生灵性，但若想给空间赋予生命本源，还是木系更合适，这样诞生灵性的概率会大些。”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随即合力推动八卦炉。炉壁上的八卦浮雕次第亮起，离火纹化作赤红流光缠绕炉身，紫金色的炉体顿时泛起银红色的光辉，炉内传来细微的嗡鸣，似有什么正在悄然孕育……

八卦炉需时刻看顾火焰、调整材料配比，张玄策怕她劳累，便让她先回去休息。

海棠遁出虚空，推开另一扇雕花木窗，朦胧月光下，院中的白玉兰树下倚着一道身影。她正分辨是谁，那黑影微微一动，两道目光便落在她身上，转瞬又快速移开，落在别处。

两道目光？是两个人？

簌簌飘落的白玉兰花瓣阻挡着视线，海棠正猜测着，树下便传来一道男女声线重合的轻唤：“族长。”

抱着武器的人影微微拱手，另一道身影从树后走出。

海棠听出了声音：“静，安？”

“是。”

云间穿梭的银月洒下清辉，在树影间流淌成银色的溪流，两道身影从飞扬的花瓣间同步走出，正是张景静和张景安。“风呢？”海棠问道。

“寅时三刻换防，他去泡药了。”张景静的声音如轻灵雨滴坠入山涧，清脆悦耳；几乎同时，张景安抬起右手，袖中滑落一盏青铜更漏，砂砾正从狭窄的腰身簌簌坠落。他看了眼沙漏，缓缓补充：“族长，现在已是子时二刻了。”言下之意，您怎么还未休息？

海棠回头望了眼屋内虚空中的八卦炉，微笑道：“我们在给你们准备见礼。”

张景静闻言，前半句语调微微扬起，难掩雀跃：“每人都有吗？”后半句却带上了几分愠怒，“这么晚了，大可回族里再准备。”显然是在心里念叨——准备几样意思意思就行，听族长这语气，竟是要给族里每个人都备一份？还特意熬夜赶制，累着了怎么办？

海棠一眼看透她的心思，却没点破，只道：“每人都有。回族里要办大典，怕是没时间，正好在这里遇上了合适的材料……”话未说完，便见月光下张景静脸上露出了真切的赞同神色，心里更笃定了——这丫头肯定在腹诽，嘴上不说，心里指不定把她和阿策骂了多少遍。

海棠无奈，只得转移话题：“从大理骑回来的马还在吗？”

张景静语气平淡：“在城外树林里拴着，辉和敬在看守。”

那几匹马经族长用灵果喂养后，越发神骏聪慧。先前路过一个小城，他们想牵马进城，却在城门口被当地豪强看中，对方想强买，被他们拒绝后，竟半夜派人来偷马。结果被辉和渊两人利落解决，偷马贼直接被剁了喂鱼；她和霜则跑去那豪强家里，先套麻袋揍得对方半残，再用青铜铃铛催眠，让他彻底忘了这段记忆。经此一事，他们便不再将马带进城里，只在城外树林放养，几人轮班值守。

“嗯，”海棠点头，“你们去休息吧。这院子已设了隐蔽阵法，不用值夜，明天我们要启程回族地。”

张景静却摇头：“不用休息，现在灵气充裕，我教他修炼。”

张景安站在她身侧，一直没说话，只微微低头盯着地上的花瓣，像是在发呆。听到张景静提起自己，他才抬头看了海棠一眼，拱手道：“麻烦族长了。”说罢，又偏头飞快瞟了张景静一眼，眼底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

这两人……有情况啊？

海棠心里咯噔一下——她和阿策才一天没出屋，怎么感觉像隔了一年似的？早上张景安还木讷得不敢表露心意，现在竟一脸柔情地望着静；而张景静的侧脸，在月光下似乎也泛着淡淡的粉红……这分明是郎有情妾有意了。

她眼神犀利地打量着两人，心里盘算着：看来不用多久，就能喝上他们的喜酒了。随即摆摆手，用带着深意的目光看了眼张景静，笑道：“不用谢我，那你们继续，我先休息了。”说完，“砰”地一声利落关窗。

张景静：“……”

张景安：“……”

两人望着紧闭的窗户，来不及说什么，就听窗后传来海棠刻意压低的轻响——想来是族长正贴着窗户偷听。张景安小声问：“还继续吗？”

张景静清了清嗓子，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继续。”

随即，窗外便没了动静。海棠估摸着，静定是切换成了手语，一边教他修炼，一边考较功法，免得被她听了去。

哎，想吃个瓜还真不容易。她靠在窗边，忍不住笑了笑，转身走向床榻——还是先歇会儿，等下还要换阿策休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