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上翻下两道人影,左首女子身着红黑束腰箭袖,衣摆与袖口缀满暗银色鳞甲,行动间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右首男子一袭玄色劲装,其上用金线绣着流云纹,行走时似有云雾在衣袂间流转。两人腰间各悬着半块阴阳鱼玉佩,单膝跪地的刹那,玉佩相撞,发出清越如冰磬的响声。他们对着海棠与张玄策的方向低首拱手,声音如冰凌坠入深潭,沉稳而肃穆:“景字阳(月)代全部族人,谢过族长。”
抬头时,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容映入眼帘——左首者一双杏眸似含冰雪,清冷逼人;右首者一双凤目若凝寒霜,锐利如锋。然而在望见张玄策与海棠的瞬间,那眼底的凛冽仿佛被暖风拂过,尽数融成相似的温润。
“起。”张玄策淡淡开口。
两人再行一礼,动作丝毫不差,而后拱手退至亭外静立守候,身姿挺拔如松。
海棠见张正宗正用双指摩挲着玉牌上的麒麟纹路,便问道:“师傅,海外的人有回来吗?”张家向来将中原之外的土地与海洋统称为“海外”,按例十年一次的海外轮值,今年该是那些远离中原的族人陆续归家的时候了。
张正宗摇摇头,又对亭外守候的族人摆了摆手。林中树枝轻晃,两道急促的呼吸声迅速远去,显然是去传令了。他缓缓道:“附近的已经回来了,还有三百多人未归。只这两年,陆陆续续有商队和海船带回他们的铜签,说轮值期间暂不回归,还托商队带了些木箱子回来。”
这人数还只算了本家子弟,另有数不清的外家分家人,作为连接海外族人与长白山本家的中间点,散布在各地。
众人都清楚,这一切的源头,都要追溯到青铜门后的诡物——几千年前,一场天外陨石雨降临,带来了大量陨玉与少量陨铜。陨玉逸散的能量是诡物的养料,而陨铜恰好能封印、控制这种能量,因此成了诡物魔物的克星。
那夜秋空,星汉骤乱。一道赤光如烛火照天,自箕宿直贯参宿;转瞬又见流火曳尾,数道焰光坠向不咸山。陨石大如斗斛,色呈绀碧,坠地时雷鸣轰然,似苍龙断角。初坠之际,光耀百仞,映得山泽如白昼,野雉惊鸣,狐兔奔突;及触地时,声震三百里,林鸟惊堕羽,池鱼翻白腹。须臾间烟尘四起,焦土蒸腾成云,硫磺之气弥漫月余不散。农人在陨石坠落处挖掘,得一玄石如砥柱,重逾千钧,石上多孔,叩之铮铮如金铁相击,更有“蝌蚪纹”镌于其上……
那场陨石雨不仅落在中原,更遍及全球。张家记载,当时陨玉雨足足下了十一个时辰,亚洲、欧洲、非洲、美洲、大洋洲乃至南极洲,连同四大洋,整个星球都遍布陨石的踪迹。这些地域在如今的学术界各有定名,而在张家内部,却有着专属的编号。
华夏的航海史远比西方悠久。早在人类掌握造船与航行技艺时,张氏家族便已开启向外探索的征程——他们不仅开拓海域,更在陆地上跋涉至比西方探险家更遥远的疆域。
张家人对征服自然有着刻在骨里的执着。只要人力物力允许,总会派遣族人奔赴各地:既要调查奇闻异事、处理超自然现象,更要搜寻带有辐射特性的陨石,将其带回宗族。即便是到了现代,那些地广人稀的偏远地带,依旧只有具备顶尖体能、能免疫多数毒虫蛇蚁的张家人,才能自如穿行。
远行的族人始终与中原腹地保持着特殊联系。因普通信纸难经长途跋涉,他们独创了“铜签传信”——用家族密码文字将情报刻在手指粗细的铜签上,托往来商队带回。这种跨越时空的联络,既维系着血脉传承,也见证着这个古老家族绵延千年的探索欲。
东部档案馆的设立,初衷便是接收这些情报,且只对海外族人开放。只要收到铜签,必会第一时间呈给张家族长。
血脉与文明的羁绊,在华夏儿女心中向来强烈,张家人尤甚。对家族的归属感,如同古楼门楣上经年不褪的朱漆,越经岁月磋磨,越显鲜亮灼人。就像迁徙的族群,头领一声呼唤,族人便会纷纷奔赴——没有动物愿意被族群抛弃,群居者离群,往往死得更快。
在华夏的精神图谱里,“血脉”从不是抽象符号。离群独居的张家人未必会死,却定会彷徨——总疑心风声里藏着族人的呼唤,总担心“是不是所有人都找到了族群,唯独我在流浪”。这种原始的意念,如树根盘结,难以割舍,永生不忘。正如老话所言:树高千丈,落叶归根。
“等真成了孤狼才知道,夜里听见风声都以为是族人在唤你。”有人曾这般感叹。
树根深处盘结的,从来不止养分输送的管道——那里缠绕着春祭时孩童系的红绸,沉淀着代代相传的祖训竹简,甚至凝结着某位先祖的鲜血。当漂泊的枝叶在异乡风中沙沙作响,地底看不见的根系网络,始终在传递着只有同族才懂的话语。
“木箱子里是什么?”海棠追问。
张正宗道:“大多是粮种、树种、菜种和香料,还有些含奇特毒素的植物与动物腺体。”
年初收到这些种子时,他也颇为惊讶,当即下令族人培育。其中一些适应长白山气候的,长势极好,收获喜人;另有一些只适合南方的种子未能发芽,便托海外族人再寻些来,送往南方外家分地栽种。
后来张玄策布下阵法,将族地与外界的严寒隔绝,还催化了地下龙脉产出灵气。那些本不适应北方的种子,竟陆续发芽生长。族地边界的农田,原先仅够两三千人食用,自灵气滋养后,主粮、蔬菜与山上的果树成熟速度减半,且颗粒更大、果实饱满,蕴含的灵气对族人身体大有裨益。
至于那些毒物,植物种子已交由药园的张正昭栽种培育,动物毒腺体也被她讨去,待试验出效果,便会融入张家的药方与毒方之中。
远远地,两位族人合力抬着一个尺见方的青铜箱子,沿着山道走来。将箱子放在石板地上后,两人行礼退下。箱子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足见内里之物何等沉重。
海棠走上前,左手拇指与食指按在箱上的锁扣,轻轻一拧,“咔哒”一声,赤金色的铜锁落在掌心。箱盖掀开的瞬间,青铜合页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似在叹息。箱内铺着云锦衬垫,在暮色中泛着幽光,二十枚黄铜色的细长铜签,整整齐齐嵌在凹槽里。看这一层的高度与箱子的深度,内里该有五层,共存放着一百枚铜签。
“一共有两箱,这是其中一个。”张正宗看着海棠,眼中带着期许,“师傅知道你想找谁的信息,也相信不用师傅指明,你自能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