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宣眼底倏地漾开一丝了然的笑意，像水面掠过的蜻蜓点水，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那笑意刚在眼尾勾出点弧度，便被他不动声色地敛了回去，只对着三人淡淡颔首，替身旁始终没吭声的张起灵应了句：“行。”
他心里跟揣着面明镜似的——这片瘴气看着浓得化不开，牛乳般的雾气在眼前翻涌，连三步外的树干都看得模模糊糊，可实则范围有限，凭他们三个的本事和自家血脉震慑，穿过去跟走平地似的，哪会有什么岔子？
但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这书对旁人或许是千金难求的宝贝，对张家而言虽算不得稀世珍品，却也能补全几分祖上流传的残篇，算份有用的物件。这么一想，他应得愈发爽快，连声音里都带了点不易察觉的轻快。
一旁的张起灵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见阿宣眼中闪过那抹狐狸似的精明亮光，忍不住在心里默了默——师傅刚把那本风水书的全本收在老家藏书楼了，比胡八一那半本不知全了多少，要不要现在告诉他？
他盯着张海宣微微扬起的下巴看了两秒，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罢了，左右护着这三人也费不了多大劲，权当陪阿宣凑个热闹吧。
这么想着，张起灵抬手理了理背后的黑金古刀，指尖触到冰凉的刀鞘，眼神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瞬间的犹豫从未存在过。
胡八一三人顿时松了口气，脸上都漾开真切的笑意，连王胖子都忍不住搓了搓手，嘴里念叨着“够意思”。正待伸手去摸背包里的防毒面具，却见张海宣从兜里摸出一板白色药片，递了过来。
“先吃一粒这个。”他指尖敲了敲药片包装，“张家自己配的解毒丸，对付这类瘴气里的毒素，多半是管用的。”
胡八一毫不迟疑地接过来，抠出一粒就往嘴里送，喉结一动便咽了下去，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这份全然不设防的信任，倒让张海宣心里舒坦了几分，心里的戒备冷淡也淡了些。
“既然应了要安全带你们出去，自然不会含糊。”他又道，语气缓和了些，“这药先给你们打底，真要是出了岔子，该帮的忙，该救的人，我们不会袖手旁观。”
“好。”
胡八一和杨雪莉正忙着检查装备，准备动身，王凯旋却攥着药片琢磨起来。他本就怕热，这山谷里又闷又潮，身上的肥肉早被汗浸透了，一想到要戴着密不透风的防毒面具往里闯，光是想想就觉得喘不上气。以前没有条件再苦再难也过去了，现在有了能不戴面具的药片，谁还有苦硬吃啊！
“不成，我得试试这药管不管用。”他把脖子上挂着的防毒面具紧了紧，确保绳子没缠在一起，又摸出一粒药片往嘴里丢，含糊道，“万一不好使，咱也好早做打算。”
话音未落，他已经迈开步子，朝着那片翻涌的白雾冲了过去。越是靠近瘴气，那股淡淡的腥甜味就越浓，白濛濛的雾气几乎要漫到膝盖，看着倒像是一锅刚掀开的热汤。王凯旋深吸一口气，索性往雾里扎了进去，在里面原地转了两圈，又故意张大嘴吸了几口空气，才带着一脸惊奇往回跑。
“怎么样小胖？”胡八一早等得心焦，见他露头就急忙追问，语气里一半是担忧，一半是按捺不住的期待。
王凯旋几步冲上坡，扯着嗓子嚷嚷：“神了！真神了！”他举着大拇指，脸上的肉都笑堆在了一起，“吃了这药，那雾里的味儿都变了，吸进肺里凉丝丝的，跟含了薄荷糖似的！不光没觉得晕，反倒精神头更足了，防毒提神，两不误！”
站在缓坡上的张海阳一直抱着刀，见王凯旋在雾里折腾时，嘴角就噙着点胸有成竹的笑意。此刻听他嚷嚷，才慢悠悠开口，语气里带着点藏不住的得意：“我自己配的药，效果还能不清楚？这点瘴气的毒素，对付起来绰绰有余。”
他顿了顿，抬眼扫过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白雾，补充道：“别说这个，就是满屋子飘着碱粉的地方，这药也能撑上半天。放心走吧，戴那劳什子面具干啥。”
王凯旋一听，当即把脖子上的防毒面具摘下来，往背包里一塞，拍着胸脯道：“得嘞！有这宝贝，还戴那玩意儿干啥！走，胖爷打头阵！”
杨雪莉服下一粒解毒丸，指尖在防毒面具的卡扣上顿了顿。方才王胖子那番话犹在耳边，她轻轻一按卡扣，将面具摘了下来。本想直接塞进背包侧袋，犹豫片刻，还是将那根松紧带往腰上一绕，让面具悬在了裤侧——多份准备总是好的。
胡八一正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九粒药片揣进外套内衬的口袋里，指尖捏着那板薄薄的药，又抬头问张海阳：“这药效能撑多久？”
“最少十二个小时，平均能顶十六个钟头，看各人底子。”张海阳抱着刀应道。
胡八一“嗯”了一声，当即摸出手机，点亮屏幕划开设置界面。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点了几下，设了个十二小时后的闹钟，又反复确认了两遍时间才放心锁屏。这一连串动作做得自然又仔细，连最细微的时间误差都考虑到了。
杨雪莉站在一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男人低头看手机时，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侧脸的线条在雾气里显得格外柔和。那份不动声色的周到，像一缕暖光，猝不及防地撞进心里。她望着他的眼神，不知不觉就染上了细碎的星光，亮得像落了满地的碎钻。
胡八一恰好抬头，撞进她这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先是一愣，随即耳根微微发烫。他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扬，露出个有点傻气却格外真切的笑来。
众人将行装打理妥当，又饱餐了一顿干粮，便沿着缓坡向着谷底进发。
越往深处走，胡八一心里那点猜测就越发笃定——这蜿蜒曲折的虫谷，分明就是一处“九曲回环朝山岸”的风水格局。
两侧山冈被浓密的绿意覆盖，高低错落间透着几分缭乱，隐没在藤蔓灌木里的溪水潺潺流淌，绕着山根画出一道又一道弧线。
他暗自思忖，献王为了改动风水特意建造的神社庙宇，十有八九就藏在某道弯折的关键节点上。
只是这谷中山瘴雾气浓重得有些反常，真正踏入白雾笼罩的区域后，视线便被死死困住——同行的人近在咫尺还能看清轮廓，再往外两步，就只剩一片白茫茫的混沌，连脚下的路都得借着微光仔细辨认。
更麻烦的是，胡八一腰间的罗盘指针像疯了似的乱转，显然是受了什么东西的干扰，此刻也只能跟着张起灵指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挪。
好在这一路虽看不清前路，众人倒也不怎么紧张。
胖子嫌闷，还哼起了走调的小调，一会儿是《智取威虎山》，一会儿又串到了《回娘家》，听得胡八一脑仁直跳，却也冲淡了几分阴森的气氛。
正走着，身侧一丛半人高的花科灌木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叶片簌簌作响，连带着枝桠都在不安分地扭动。
三人顿时一惊，谁也没碰过这丛郁郁葱葱的花草，周遭又没起风，怎么会突然活过来似的？
胡八一和王凯旋几乎同时举起了家伙——工兵铲和枪在雾气里泛着冷光，死死对着那片扭动的草丛。
前头一米远的张海阳察觉到身后没了动静，也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皱眉看着他们，眼神里带着几分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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