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篝火噼啪地舔着柴薪,将周围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帐篷里忽然传出几声含混的呓语,细听之下,像是张海宣在低低喊着“小官”,尾音带着点不清醒的软糯。
张起灵正往火堆里添柴的手猛地一顿,抬眼看向帐篷的方向,没多言语,起身掀开厚重的帆布帘钻了进去。片刻后他再出来时,臂弯里轻轻搭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外套,布料上还带着点体温的余温。
“他回血,体温高,踢被子。”他低声解释,声音比平时更哑了些,像被火烤过的砂粒,说完便又坐回火堆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上的布料。
胡八一在旁看得稀奇。认识这些天(算起来才四五天?),这还是头回见张起灵主动和他说这么多话,而且字句里竟裹着点柴米油盐的琐碎——这可不像传说中那个沉默寡言、连眼神都淡如水墨画的“北哑”。
更让他觉得有趣的是,瞧着那般严肃冷淡、浑身上下透着“规矩”二字的张海宣,居然会踢被子?
他原以为张家的人连睡觉都得是练过的笔挺军姿,半分逾矩都不会有。就像张海宣和张海阳吃饭时,那姿态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优雅从容,即便是吃得快,也是慢条斯理的快,调羹碰碗壁都发不出半分声响。反观一旁吃得唏哩呼噜的王凯旋,这两人倒真像古代世家大族的公子,礼节姿态早已刻进骨子里。
不过转念一想,之前杨雪莉和张海阳闲聊时,他隐约听了几句,大概也明白这两人的关系。或许正是这份旁人插不进的亲近,才让他们在彼此面前卸下了所有防备,露出这些不经意的、带着烟火气的模样吧。胡八一望着帐篷的方向笑了笑,往火堆里添了块干柴,火星子“噼啪”炸开,映得人脸庞暖融融的。
沉默中,胡八一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自在地找着话茬:“说起来,你们俩……跟外面传的那些说法,还真不太一样。”
张起灵抬了抬眼,目光在他脸上浅浅落了一瞬,又安静地垂回火堆跳跃的光影里,声音没什么起伏:“有些传闻是假的。”
“那真的呢?”胡八一追问着,视线不自觉地飘向帐篷的方向。
男人沉默了片刻,从怀里摸出个铁皮小罐,掀开盖子,指尖捻起一小片小鱼干扔进嘴里,慢慢嚼着,细碎的声响在夜里格外清晰。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只五个字:“他是张海宣。”
语调平淡得像在说“今天有风”,却像块小石子“咚”一声落进胡八一心里,漾开圈圈涟漪。他忽然就懂了——有些关系哪需要什么长篇大论的解释?就像太阳总会东升西落,溪水总会奔流向江河,张起灵和张海宣会站携手并肩在一起,背靠背相依,本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一样的本事,一样的年轻,一样的寿命,一同成长的时光,再是天经地义,无需多言。
胡八一咧嘴笑了笑,没再追问,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看火星子噼啪溅起来,映得两人脸上都暖烘烘的。
后半夜的风卷着山气漫过来,吹得周遭树叶沙沙作响,像谁在暗处轻轻翻着书页。
帐篷的帆布被风掀起一角,凉意趁隙钻了进来。张海宣不知何时醒了,正揉着惺忪睡眼往外钻,额前碎发有些凌乱,眼神还蒙着层刚睡醒的雾霭。他一眼就望见火堆旁的张起灵,对方正对着跳动的火苗出神,侧脸在火光里明明灭灭,下颌线被映得格外清晰。
张海宣放轻脚步走过去,没说话,就着他坐的姿势往怀里一靠,声音裹着未褪尽的慵懒,像只刚醒的猫蹭过来:“怎么不多睡会儿?”
张起灵手臂一伸便揽住了他,另一只手拿起臂弯里的外套,轻轻披在他肩上,仔细拢了拢领口:“你体虚,风大。”
“那你不冷?”张海宣仰头看他,鼻尖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下巴,尾音拖得有点软,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撒娇意味,像颗裹了蜜的软糖。
“不冷。”张起灵低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又微微倾身,在他额角轻轻碰了一下。那一下轻得像羽毛飘落,却足够确认——体温已经正常了。
“再睡会儿吧,”他放缓了声音,带着点纵容,“天亮就得动身了。你现在这样子,倒像十三四岁生病那会儿,黏人得像个小弟弟。”
“啧,哪有,”张海宣反驳,往他怀里又缩了缩,像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把脸埋进他颈窝,“明明是你看见海阳讨好我、给我送糖时咽口水,我才装生病让爹妈带了糖回来,都分你尝尝了——怎么成了我的问题!”
“嗯。”张起灵低低应了一声,少年时的片段如流水般漫过脑海,嘴角几不可察地漾开一抹极浅的暖意,“那我再哄哄你。”手掌轻轻覆上对方的肩背,一下下拍着,低沉的嗓音混着夜风缓缓淌出,哼起一段模糊的调子。
那旋律带着几分奇异的拗口,却透着穿透时光的悠远宁静,分明是某种民族语言的哼唱。
张海宣静静地听着,连呼吸都放轻了。他认得这调子——是藏语,是小时候小官的阿妈坐在火塘边哄他入睡时,总在耳边轻轻哼唱的歌谣。
火堆噼啪的爆响裹着风声、歌声,在夜色里织成一张柔软的网,像支最温柔的催眠曲。不过片刻,他的眼皮便沉沉耷拉下来,呼吸渐次匀净绵长,连眉心的轻蹙都舒展开了。
张起灵维持着这个姿势没动,任由身边的人稳稳靠着,直到远处传来手电的光柱晃动,带着枪的胡八一查完水潭山势与星象归来,王凯旋也揉着眼睛起来换班。
他借着清辉瞥见张海宣泛着健康红润的脸颊,以及胸口均匀起伏的弧度,才极轻地收紧手臂,将人打横抱起。那动作轻得像捧着易碎的琉璃,一步一步稳稳送回了帐篷里,帐帘落下时,连风都放轻了脚步。
夜间凉,走之前,又掏出一杯香甜奶茶给了王凯旋。
王凯旋叼着吸管看着两人身影消失在帐篷里,露出个姨母笑!
清晨的山林浸在雾里,带着股湿漉漉的草木香。杨雪莉刚把背包收拾好,就见张起灵从帐篷里出来,身后跟着打着哈欠的张海宣,两人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副手镯。
"这是……"杨雪莉指着手镯问。
"这是张家族长的双响镯,"张海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正把玩着匕首,见杨雪莉好奇,便解释道,"用陨铁混着两人的血汁重新锻造的,佩戴之人敲一下能响两声,声纹缠在一块儿,隔着三里地都能听出对方的动静。"
(张海阳暗暗地用手机拍下两人交叠着带镯子的手腕,打算等出去有信号了就传回族内大群,让全族人都来吃这波瓜!)
他抬眼看向那对并肩整理装备的身影,手镯在晨光里泛着哑光,张起灵正替张海宣系背包带。
张海宣则歪着头,指尖轻轻敲了敲自己手腕上的镯子,"叮"的一声脆响刚落,张起灵腕上的镯子便跟着"当"地应了一声,两声响动缠在一起,像句没说出口的话。
(张海阳心想:怎么感觉,海宣失血过多后心智都退化了,仿佛回到十六七岁的时候,肉麻得紧!没想到族长还能适应,咦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胡八一在旁看得咋舌,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见张起灵忽然抬手,用指腹蹭了蹭张海宣的手腕。末了,他把自己的手腕凑过去,示意张海宣也敲敲他的镯子。
(看着一脸被吃了狗粮的胡八一三人,张海阳摇头心道:我说错了,族长也很幼稚!)
"叮——当——"
两声响动在晨雾里荡开,惊起几只早起的飞鸟。张海宣看着他眼底藏不住的认真,忽然伸手抱住他的脖颈,把脸埋在对方颈窝蹭了蹭,像只找到窝的猫:"知道了,你丢不了。"
——丢了,我也会立刻去找你,不再因为你想要自由而放任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