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日光已斜斜坠向山尖,虫谷深处因地形特殊,每日受日光照射的时辰本就极短,此刻日头一偏便被巍峨的山影遮得严严实实,谷内正一点点沉入昏沉的暮色。众人站在溜滑的大片琉璃瓦上,只见天宫下方的龙晕已从日照充足时的七彩绚烂,褪成了一抹昏暗的金光;深处那漏斗状的水潭,早已黑得辨不清水面,仿佛与潭底的黑色漩涡融为一体,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打定主意后,众人便准备沿栈道返回崖底。
王凯旋第一个抓着绳子顺着珠子从殿顶往下滑,到了大殿门口那石碑时,低头瞥了眼下方蜿蜒的白玉台阶,又回头望了望空荡荡的大殿广场,回想这一路,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早知道上面连根毛都没有,我犯得着费这老鼻子劲儿爬上来吗?累得像条三伏天拉磨的狗,结果空着俩爪子下去,这叫什么事儿啊!”
他的抱怨裹着崖壁间蒸腾的水汽飘下去,逗得站在白玉台阶中段的胡八一忍不住笑骂:“你小子少在那儿穷嘟囔,赶紧配合阳哥下来!就你那恐高症,不磨叽够俩小时才怪!”说罢转头对跟在王凯旋身后的张海阳扬声谢道,“小胖这德性就麻烦你了!”话音未落,已与身边的杨雪莉相互搀着胳膊往下走,两人脚步虽因湿滑的台阶快不了多少,至少比王凯旋那走一步缩半步、恨不得把脸贴在台阶上的龟速利索多了。
张海阳望着自家那两人又一次如“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般利落跃下,无奈地拍了拍还在磨蹭的王凯旋后背:“小胖,闭紧眼睛,我带你下去!”
这般连拉带拽地折腾下来,等他们几人再次踩着湿滑的苔藓抵达潭水边时,日头早已斜斜坠到了崖顶后头,看天色怕是下午四五点了。整个崖底早已沉入一片浓黑,唯有几束残阳从崖壁缝隙里挤进来,在水面投下几道转瞬即逝的金辉。凛冽的山风卷着潭底的潮气扑面而来,带着几分似深秋的刺骨寒意,刮得人裸露的脸颊生疼。
从早上摸进那座明宫,到这会儿灰头土脸地下来,转眼间又是一个白日耗过去了。
杨雪莉和胡八一蹲在潭边的乱石堆上收拾装备,听了张海阳的嘱咐,利落地换上潜水服,把氧气瓶牢牢捆在背上。只将压缩饼干、水壶、强光手电、备用电池、防毒面具、工兵铲、伞兵刀、上了膛的枪、急救包,以及那版特制的防瘴气药片塞进防水袋里贴身带着,其余笨重的睡袋气囊之类全留在了上面。
胡八一拧开行军壶灌了几口老白干,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去,瞬间烘起一片暖意,他把水壶递向张起灵三人时,却被他们笑着婉拒了。
“这点水温对我们不算什么。”张海阳扯了扯自己身上的黑色衣服,“小时候在长白山的冰河里摸爬滚打练水时,这点凉算不得啥。”
张海宣补充:“你们三个把潜水衣后腰的绳扣接上,底下全是漩涡暗流,我们会在前面拽着绳子,到了漩涡那紧跟着我们的走,手脚千万别乱扑腾!”
走到潭边时,胡八一打亮强光手电,光柱劈开浓黑的暮色照向水潭中心:“看到水潭正中间那个黑色圆点了吗?看它周围扩散的水波纹,一圈圈往外荡,这绝对是个漩涡形的水眼。再看它外围那几个从水底凸起来的弧形锥状物,青黑色的石头,刚好围成一圈——咱们早上从山崖上往下看时,这整处潭水八成像只撑开的超大兽爪,正稳稳捧着潭底的漩涡呢。”
杨雪莉凑近潭边,借着电光仔细打量:“这兽爪造得太形象了,连指节的弧度都清清楚楚,刚好环着水眼边缘,肯定是修建献王墓时特意凿出来的。”
“依我看啊,”胡八一用手电敲了敲自己的潜水头盔,“献王老儿不是一门心思要升仙吗?还特别痴迷龙纹,这兽爪八成就是龙爪了。被龙爪子捧着的,除了他那宝贝地宫入口,还能有啥?”
王凯旋正费劲地扯着紧绷的潜水服拉链,闻言皱起眉:“意思是……咱们要钻进这漩涡里?”
胡八一点头,往手电里换了节新电池:“嗯,八成得从这儿进去。”
王凯旋深呼一口气,把氧气嘴塞进嘴里,含糊地吐出一个字:“进。”
“噗通”几声闷响,三人先后扎进水里。一入水便觉夜里的潭水比白天冷了至少七八度,冰凉的水流瞬间浸透了潜水服,激得人打了个寒颤。
往水潭中央游时,还在水里扯着嗓子互相喊话,探讨这诡异的漩涡:
“话说,这水潭漩涡旋出来的漏斗地形,看着倒像扎格拉玛神山下的无底鬼洞?”胡八一的声音混着水流声传来。
杨雪莉调整了下呼吸,应道:“嗯,看这漩涡的劲儿,估计也是没底的,八成连着地下暗河——不然周围这么多瀑布往里面灌水,这潭水早该漫到崖顶了。这种漏斗地貌的形成原因不外乎两种:一是强烈水流冲毁了底下的熔岩岩洞,造成大面积塌陷;二是几万年前坠落的陨石砸出来的坑。我看这儿的岩石层又松又脆,说不定两种原因都占了。”
……
靠近水潭中心后,三人往下潜,水压渐渐增大,耳膜传来胀痛。正辨着方向想摸向之前看见的飞机残骸位置,却被身边三道如鱼般急速掠过的影子吸引——只见张起灵三人只穿了同款黑色长袖衫和长裤,脸上戴了副简易护目镜,冰凉的潭水激得他们脖颈处浮现出黑青色的纹身。
张海宣在水中打了个“跟我来”的手势,张起灵便拽紧手中的尼龙绳,绳尾串着的三个“葫芦”(胡八一三人)便跟着他往漩涡附近游去。水中不时有被惊动的鱼群从眼前掠过,银闪闪的一片,其中不少是一米长的裂腹鲤——昨日他们尝过一条,确实如记载所言,肉味鲜美,堪称一绝。
几人下潜了约莫二三十米,漩涡的拉力愈发狂暴。胡八一三人只觉身形难控,暗自心惊:张起灵他们究竟是如何在这般乱流中稳住身形的?只见那三道身影快得像游鱼,却又比游鱼更无畏——连鱼都要绕着漩涡逃窜,他们却仿佛全然不受外力拖拽,就那么平平淡淡地穿过乱流,将在漩涡中被动旋转的三人一把拉住,向着深处游去。
眩晕感如潮水般涌来,三人只觉得脑袋被搅得天旋地转,唯一的支撑,是腰间那根绷得紧紧的绳,握在一只让人莫名安心的手里。
前方的甬道漆黑如墨,像是地狱张开的巨口。探照灯的光线打过去,竟微弱得像根风中残烛,连一丝光亮都难以穿透。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漫长的煎熬,又或许只是转瞬之间,他们被猛地拽进一条墓道,随即浮上了水面。
这墓道不算长,一道平缓向上的大石阶铺展开来,两侧立着些简朴的石雕,皆是镇墓辟邪的纹样。王凯旋还趴在台阶上大口喘着气,胡八一和杨雪莉已踩着石阶从水里站起,抬眼便见前方露出一座大型石台。台上影影绰绰,赫然矗立着许多人马——那是陈列在玄宫门前的铜人仪仗,正是护送献王升天的车马队列,外加三十六名将校,静默地守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