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洞的殉葬沟里，水汽氤氲得像化不开的浓墨。张海宣盯着青铜箱子上的龙虎锁扣，指尖在锁眼处摩挲片刻，对身旁的张起灵颔首：“可以了。”
张起灵抬手握住龙虎杖，杖身的鳞甲在火把光下泛着冷光。随着他手腕轻转，锁扣“咔哒”一声弹开，青铜箱盖缓缓掀起，一股混合着腐朽与金属的气息扑面而来。箱内铺着暗黄色的绒布，除了那些眼熟的殉葬品——最底下还藏着个方形小盒，黑檀木的盒身雕着繁复的回纹，锁链已被张起灵用两指捏断，断口处留着清晰的指痕。再看盒里暗红绒布中央，巴掌大的陨玉通体碧黑，表面却浮着层诡异的银光，像把万千星辰锁在了里面。
“阵法备好了？”张海宣的声音压得很低。
张起灵点头，从袖中取出七枚古铜钱，指尖微动，铜钱便按北斗七星方位嵌入地面。入土的刹那，地面泛起淡金色光晕，织成无形的屏障，将陨玉散出的阴寒气息牢牢锁在圈内。
“那收起来吧。”
张起灵伸手去拿，陨玉入手冰凉，像握着块万年寒冰。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里面翻涌的力量——长生的诱惑混着死亡的阴冷，还有种莫名的孤寂，像极了青铜门后那无尽的黑暗。他用符布层层裹好，揣进怀里，贴在心口的位置，才抬头道：“可以走了。”
张海阳早已在旁挖好坑，正将青铜箱子往里放。见两人过来，他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用刀尖在地上画了个蜷缩的麒麟：“给后来人留个记号，免得误闯。”那麒麟图案刚画完，就像活了似的，渐渐隐入地脉，消失不见。
走出殉葬沟时，正午的阳光烈得晃眼，刺得人眼眶发酸。张海阳眯着眼伸懒腰，骨头缝里都透着松快：“可算出来了！回去非得让海带炖锅红烧肉，这遭的罪，得三碗米饭才补得回来！”
张起灵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峦，青灰色的轮廓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忽然开口：“去长白山。”
“青铜门？”张海宣转头看他，目光与他相触，都带着了然。张家人走遍大江南北，青铜门始终是绕不开的坎，那扇门后的秘密，像根刺扎在张起灵心里，也扎在所有张家人的骨血里。
“嗯。”张起灵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怀间的陨玉，“它的气息，和门后很像。”陨玉里那股孤寂感，漫得像门后无尽的黑暗，让他莫名心悸，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
“我跟你去。”张海宣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无需多言的笃定。
张海阳愣了愣：“海宣？那陨玉……”
“你带它回巴乃古楼。”张海宣打断他，摸出块云纹玉牌递过去，“用这个开镇灵阵。路上遇阻，凭这个调守山的族人。”
张海阳攥紧玉牌，虽有顾虑却也知道轻重：“那你们……”
“我们走得快，就看一眼。”张起灵的声音很淡，“开春前必回。”
三人在岔路口分道扬镳。张起灵与张海宣手拉手的身影很快隐入东北方向的密林，黑色衣角在枝叶间一闪，便没了踪迹。张海阳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啧了声，转身往巴乃走去，刀鞘在腰间轻轻磕碰，带着轻快的节奏。
昆仑族地外围的阵法泛起淡青色的光晕，像层流动的薄雾，将连绵的雪峰隐在其后。远远望去，只见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出这里有一个山坳，山坳里藏着村落，只有熟悉路径的族人，才能循着灵气波动找到结界的入口。
张海阳刚踏入第一道结界，就见雪地里站着个熟悉的身影。吴邪裹着件黑色冲锋衣，帽子拉得很低，只露出冻得通红的鼻尖，正对着阵法屏障来回踱步，脚下的积雪被踩得乱七八糟，形成一圈圈凌乱的脚印。他手里还攥着手机，屏幕亮着，显然是刚打过电话。
“吴邪？”张海阳挑眉，装作寻常偶遇的样子，语气里带着刚出远门的疲惫，“这鬼天气，你怎么在这？昆仑山的雪季可不是闹着玩的，冻掉耳朵都没人管。”
吴邪猛地回头，眼里瞬间亮起光，快步迎上来：“可算等到你们了！小哥呢？他电话一直打不通，我……”
张海阳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还站着王胖子，缩着脖子往手上哈气，呼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寒风里。胖子穿得像个球，军绿色的大衣裹得严严实实，见张海阳看来，咧嘴露出两排白牙：“胖爷我就是陪这小子跑一趟，纯属友情客串，保持中立啊！顺便送账本过来给小哥……”
张海阳将背上的箱子往雪地里一放，发出沉闷的声响。箱子是特制的，外层包着铁皮，边角都用铜片加固过，里面装着他从古楼里挑拣出来的实验器材和材料，还有些从殉葬沟里带出来的样本。
他拍了拍手上的雪，面色平淡地开口，“族长跟海宣去长白山了。”
“长白山？”吴邪皱眉，“去那干嘛？这个时候长白山雪下得正紧，山路都封了，太危险了。”
“青铜门。”张海阳掸了掸肩头的落雪，语气听不出波澜，仿佛只是在说去隔壁山头散步，“献王墓里得了块陨玉，气息跟门后东西对得上，他们去看看门锁安全。你也知道，那扇门不能出半点差错。”
吴邪心头一紧：“那你们……”
“虫谷收尾了。”张海阳说得简略，“雮尘珠在胡八一他们手上，估摸着往北京去了。这趟是族中旧物回收，算不上任务。”
王胖子在旁插科打诨：“合着你们是双线操作？一边陪我堂弟找珠子，一边还顺带办了自家事？”
“少贫。”张海阳瞥他一眼，“泄露行踪的账还没跟你算。”见王胖子讪讪缩脖子，才转向吴邪，“你找族长有事？”
吴邪搓了搓冻僵的手，脸上闪过犹豫，终究还是道：“四天前跟张海宣通电话，话说得有点冲，想跟小哥解释。他这阵子电话一直关机，我放心不下。”
“他没放在心上。”张海阳道，语气平淡却带着安抚的意味，“族长不是记仇的人，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他从不会放在心上。至于电话，进了虫谷信号就断了，后来忙着赶路干活，也没地充电。”
他没说的是，其实空间里有充电宝，他还提醒过张起灵充电，可当时张起灵只是背着张海宣，冷淡道：“我想安生会儿。”他知道，张起灵是嫌电话吵，只想安安静静处理完手头的事和好好回想自己和张海宣之间的事情。
他顿了顿，补充道：“他们走得急，一个月内准回。你要是不急，就在附近村子等；急的话，留个话，我转给他。”
吴邪望着阵法深处隐约的雪峰，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我等。”
王胖子在旁打哆嗦：“我说，这零下几十度的，不能进去等吗？”
原本因为和老族长经历的探险，对吴邪还算缓和的张海阳，不知是被这刺骨的寒意冻硬了心肠，还是想起方才水洞里那通带着质问的电话，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他瞥向吴邪的眼神像淬了冰，语气里的不耐几乎要漫出来：“你欢迎，他，我不欢迎。”
那根指向吴邪的手指笔直而僵硬，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张家族地的规矩森严，外家人进入都要考量一番何况一个外人，踏足半步都是僭越。若不是看在吴邪与张起灵那点过命的交情上，他连让这人在附近村子落脚的余地都不会给。
更何况……
张海阳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愠怒，海宣为族长撑起摇摇欲坠的张家，为这片土地挡过多少风雨，凭什么这人就能在族长面前对海宣指手画脚，那副理所当然的优越感，实在刺眼。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推开第二道结界。淡青色的光晕如水纹般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将结界外呼啸的风雪、漫天的寒意，连同吴邪的身影一并隔绝在外。那层光晕薄如蝉翼，却坚不可摧，像一道无声的宣告。
吴邪望着那道渐渐隐去的结界，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直到布料被冻得发硬。他又扭头看向长白山的方向，那里藏着太多无法言说的过往，最终还是一声轻叹，转身走向停在不远处的车。轮胎碾过积雪的声音在寂静的山间格外清晰。
王胖子赶紧紧随其后，拉开车门时还在嘟囔：“早该这样，再冻下去真要成冰棍了，到时候别说小哥，阎王爷都嫌咱硬邦邦的不好收。”他钻进副驾搓着耳朵，偷瞄了眼吴邪紧绷的侧脸，把后半句“我看小哥最近估计也不想见你”咽了回去，改成了含糊的叹息，“这破地方，待一天少活半年。”
车辙在雪地里留下两道深色的痕迹，很快就被无声落下的雪片覆盖。大片大片的雪花像撕碎的棉絮，温柔地铺满山间的每一寸土地，将方才所有的足迹、所有的争执都掩埋得干干净净。风雪掠过光秃秃的树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这里，从未有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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