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时，张海宣在院门口的石狮子旁埋了样东西——是那块刻着“宣”与“灵”的阴沉木麒麟。他拍了拍手上的雪，轻声道：“留个念想。”
张起灵望着那堆新土，点了点头。有些东西会老去，会腐朽，可刻在血脉里的牵绊，就像这老宅的地基，埋在最深的地方，任岁月冲刷，也磨不掉分毫。
下山时，阳光正好越过山头，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雪地上紧紧挨着，像从未分开过。
车窗外的林海渐渐染上秋意，偶有几片早落的枫叶掠过玻璃，红得像团跳动的火。
张海宣从空间里翻出一罐风干的牛肉，撕开口子，取出一块递过去。
张起灵睁开眼，自然地接过来，慢慢嚼着。肉脯是张海宣按张家药膳古法腌的，咸香里带着点微辣，正好压得住旅途的乏。
“还记得那年在老林子里追狍子吗？”张海宣忽然开口，指尖敲着膝盖打拍子，看着林子里一闪而过的梅花鹿，“你把刀鞘落在雪窝里，回去被族叔罚抄了三遍家训。”
张起灵的手顿了顿，浅笑点头，咽下嘴里的肉脯：“你偷藏了我的刀鞘。
“那不是怕你又被关禁闭嘛。”张海宣也笑起来，车的灯光在他脸上晃，映得眼里的笑意像融了星光，“谁知道你非要说实话，害得我也跟着抄了两遍。”
那时他们都还小，张起灵是族里的继承人，一举一动都被盯着，连笑一下都被斥为轻浮；而他是主支里最跳脱的一个，初初见面时他被人欺负，他就拉着他加入了自己族二代的小团体，又想看着他那仿佛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平静淡漠包子脸，总爱变着法地给张起灵惹点小麻烦后又会在他受罚时偷偷递糖，或者与他一起分担受罚。
那些藏在祠堂暗格里的糖果，窗台上被小鸟啄碎的半块饼，还有雪地里并肩踩出的脚印，像串隐秘的珠子，串起了他们被规矩束缚的童年。
车子刚驶离金岭地界，张起灵放在膝头的手机便轻轻震动了两下。他睁开眼，指尖划过屏幕，张海阳的短信跳了出来，字里行间带着点促狭的试探：“吴邪在山下村口守着，说等你出来喝杯热茶。这小子裹着军大衣跟个雪人似的，我瞅着都冻得慌。
你们什么时候到家，海带亲自准备的佛跳墙都温了好几遍了，又做了一桌硬菜——红烧肘子炖得脱骨，酱牛肉切得薄如纸，还有你俩爱吃的清蒸石斑，小鸡炖蘑菇。对了，张海清拉着他家老头也到家了，老爷子揣着瓶珍藏的花雕，说要跟你俩碰两杯……张海琪也跟来了，看她和海清的样子，棋盘宗麒麟血的小娃娃估计不远了！”
张起灵垂眸看着每一行字，眼中眼中露出淡笑，目光在“吴邪”二字上稍作停留，又看了看手机时间，估摸了一下，随即给张海阳回了两字“九点”，然后将手机递给了身旁的张海宣。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衬得那双总是沉静的眸子更显幽深，像结了层薄冰的湖面。
张海宣接过手机，快速扫了眼内容，指尖在屏幕边缘摩挲片刻，转头看向他，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探究：“要去见他吗？好歹等了这么久，总得说句话。”
张起灵摇头，目光望向车窗外飞逝的林海，语调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不必。”
车厢里暖气开得足，烘得人骨头缝里都泛着暖意。张海宣捏着那部屏幕还亮着的手机，指尖划过“吴邪”两个字，又抬眼看向身旁的人——张起灵正靠着椅背闭目养神，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侧脸的线条在流动的光影里显得愈发清隽。
“海阳说他等了不少日子。”张海宣慢悠悠地说，把手机揣回兜里，“在昆仑山徘徊，估摸着快把村子里的雪都踩平了。”
张起灵眼睫颤了颤，没睁眼，只淡淡道：“他有自己的路，我们也有我们自己的路！”
这话里的意思，张海宣懂。
吴邪的世界里有铁三角的羁绊，有他自己要守的人间烟火，而张家人的命数里，早已刻满了护道者的印记，刻满了青铜门后的风霜，刻满了张起灵的责任——他们终究是两条相交后又渐远的线，能在某个节点并肩同行，已是难得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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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前、长白山张家族地
张海宣与张起灵的结契文书就摊在紫檀木桌上，那张用鬼玺印压过的契约泛着陈旧的光泽，边缘处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气。
张海宣他爹盯着那方印鉴看了半晌，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终于忍不住转向旁边正慢条斯理沏茶的婆娘。他婆娘今日穿了件月白绣兰草的旗袍，衬得身段愈发窈窕，年过百岁那张脸更是丝毫不见岁月痕迹，仿佛越活越年少，依旧是当年嫁给他时那副十八九岁的娇俏模样。
“你说……咱儿子是不是有点不正常？”他爹声音压得低，带着点难以置信的困惑，“那可是张起灵啊，族长！他怎么就……”
他婆娘抬手将一杯刚沏好的碧螺春推到他面前，白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喜欢族长怎么就不正常了？难不成在你眼里，咱儿子还配不上谁？”
她端起自己那杯茶，轻轻吹了吹浮沫，继续道：“再说了，结契又不是非要分个谁强谁弱、谁上谁下。小宣看着温顺，骨子里那股强势劲儿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俩啊，是愿意同生共死的伴侣，这情分可比那些虚名重要多了。”
说到这儿，她瞥了眼自家男人，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这种能交付性命的情谊，你这辈子怕是都遇不上了，还好意思在这儿挑三拣四？”
他爹被噎得喉头一紧，猛地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滚烫的茶水烫得他舌尖发麻，嘴角龇牙咧嘴地抽着，却浑然不觉般直愣愣咽了下去。“我不是那意思，”他慌忙辩解，指节在桌面碾出几道白痕，“主要是……小宣打小被咱们捧在手心宠着，我总当他就算找了对象，也该是被人护在身后的那个，甭管对方是谁。再说当初若不是小宣把那副绵软性子底下的东西藏得严实，我也不会松口让小官儿接族长的位子……哪成想，倒被这小子摆了一道。”
他重重搁下茶杯，瓷盏与桌面撞出清脆一响，溅出的茶渍在桌面上晕开。想起前阵子族里长老们抱团闹着要夺权的架势，他喉结滚了滚，语气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但那天在祠堂里，你是没瞧见……小宣就那么站在当中，身后跟着一群半大的孩子，三言两语就把那帮老东西说得哑口无言。那股子气势，足得能压塌屋顶！眼神里淬的那点狠劲，活脱脱就是你年轻时的模样。”
他爹搓着两手，指腹的薄茧蹭出沙沙声，脸上的褶子都拧成了团：“可你说他俩这脾性，怎么就越走越像了？到底是怎么相处的？我这心里头啊，总跟揣着块石头似的，没个底。”
他婆娘瞧着自家男人这副少见的手足无措，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眼角的细纹都漾着暖意：“以前怎么处，往后还怎么处呗。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俩的事，咱们当爹娘的看着就好。只要小宣乐得自在，族长也心甘情愿，管那么多干啥？”
她拿起桌上的契约，指尖轻轻拂过那方鬼玺印，冰凉的玉石触感透过指尖漫上来，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清明：“再说了，能让族长心甘情愿把这鬼玺印盖下去的，咱儿子，可比你想的要深得多呢。”
话音刚落，院外就飘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踩在薄雪上咯吱作响，混着熟悉的笑语——是张海宣的声音，亮得像檐角的冰棱：“爹，娘，我跟小官去后山转一圈！”紧接着，是张起灵那没什么起伏的嗓音，却裹着层化不开的温和：“嗯。”
他爹刚要张嘴说些什么，被婆娘一把按住手腕。两人凑到窗缝边望去，只见张海宣走在头里，时不时回头冲张起灵说着什么，笑得眉眼都弯成了月牙，鼻尖冻得通红也顾不上揉。那个素来清冷如寒玉的族长，正微微偏着头听着，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嘴角竟噙着丝极淡的笑意，像雪后初晴的光，轻轻落下来。
阳光淌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老长，在雪地上紧紧挨着，你缠着我，我绕着你，再也分不出哪段是你的，哪截是我的。
“操这些闲心干啥，”他娘拍了拍老父亲的肩膀，看着窗外，声音里满是洒脱，“这不处得挺好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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