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枪!”胡八一猛地摘下背上的枪,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王凯旋连忙递过子弹,却忍不住劝道:“老胡,太远了!这距离都快超出射程了,就算打中了也未必有劲儿道!”
胡八一却像没听见,架起步枪对着崖顶的方向瞄了又瞄。可崖顶与谷底少说也有百十米,风又大,别说瞄准,连看清楚目标都全凭运气。他手指扣在扳机上,却迟迟没能按下——他知道,这一枪多半是白费力气。
就在这时,张海清与张起灵对视一眼,没说一句话,却像是早已达成默契。两人同时从马背上跃起,动作快得像两道影子,伸手抓住崖壁上的凸起石块,手脚并用向上攀爬。那些锋利的冰棱与松动的碎石在他们脚下如同虚设,不过片刻功夫,两人便已翻上崖顶。
几乎就在他们登顶的瞬间,崖顶上传来一阵更加凄厉的狼嚎,混杂着骨骼碎裂的闷响,此起彼伏,听得人头皮发麻。
明叔和他的保镖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倒是张海宣依旧镇定,牵着两匹躁动的马,用麒麟血的威压震慑驱赶着牦牛,回头道:“别看了,继续往前走,他们随后就跟上来。”
众人这才回过神,压下心头的震惊,催着马匹继续沿着崖壁前行,只是耳边那狼嚎声,总让人觉得如芒在背。
一行人终于踩着碎冰与枯骨走出藏骨沟的尽头,眼前的光线豁然开朗。回头望去,那道吞噬了无数生灵的深沟已缩成一道暗痕,崖顶的狼嚎声不知何时低了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呜咽,像受伤的野兽在角落里舔舐伤口。
风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气,却再无先前那般嚣张的嘶吼。那呜咽声越来越弱,带着几分瑟缩与恐惧,仿佛崖顶上的狼群已被什么震慑住,连哀嚎都不敢太过张扬——想来是张起灵与张海清在上面动了真格,把这群凶残的守墓兽杀得怕了,再不敢轻易造次。
胡八一勒住马缰,望着藏骨沟的方向深深吸了口气,胸口那股因白狼王而起的戾气,似乎也随着这渐息的狼嚎,慢慢沉了下去。
众人刚在沟外站定,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藏骨沟的出口处,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张起灵和张海清皆是一身寒气,衣襟上溅着几点暗红的血渍,却半点狼狈相都无。张海清手里那柄长剑还在往下滴着血珠,刀刃上的寒光映得他眼神愈发冷冽;张起灵则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只是右手拎着个沉甸甸的东西,血顺着指缝往下淌,在雪地上拖出一道刺目的红痕。
等走近了,众人才看清——那竟是颗白毛巨狼的头颅。狼嘴大张着,露出森白的獠牙,一双浑浊的眼睛还圆睁着,却早已没了半分神采,唯有通体雪白的狼毛上沾满血污,看着格外狰狞。
张起灵走到胡八一面前,抬手将那狼头递了过去,动作没有半分拖沓,仿佛只是递过一块寻常物件。
胡八一盯着那颗狼头,呼吸猛地一滞。那熟悉的白毛、狰狞的轮廓,正是当年在昆仑山欠下血债的白狼王。他伸手接过,狼头的重量压得他手臂微沉,指尖触到尚有余温的血污时,眼眶忽然就热了。这些年压在心底的郁气、对战友的愧疚,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顺着颤抖的指尖一点点散了去。
他紧紧攥着狼头,抬头看向张起灵,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沙哑:“小哥……谢了。”
这三个字说得极轻,却重逾千斤。张起灵只是淡淡颔首,没再多言,转身走到张海宣身旁,抬手拂去他肩上的落雪,仿佛刚才在崖顶浴血搏杀的,从不是他。
胡八一攥着那颗巨大的白狼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腹深深陷进粗糙的毛皮里。他面朝正南,凛冽的风裹着雪沫子斜抽过来,打在脸上像无数细针扎刺,连睫毛上都结了层白霜。手腕猛地一扬,那狼头带着沉郁的弧线飞出去,“咚”地砸进半尺深的雪地里,陷出个黑沉沉的坑,溅起的雪粉瞬间又落回坑沿,像给这凶悍之物盖了层薄被。
身后王凯旋早把二锅头拧开了,浓烈的酒气混着寒气直钻鼻子,胡八一接过来时,瓶身冰得像块铁。手腕倾斜,琥珀色的酒液在雪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没等看清轮廓就被新雪漫过,只余下淡淡的酒香在风里飘了飘。他喉结重重滚了滚,终究没说什么,只把空瓶往雪堆里一插,瓶身斜斜立着,像块简陋的碑。旁边铁棒喇嘛盘腿坐着,转经筒在他枯瘦的手里不停转动,“嗡嗡”的诵经声混着风雪,低低地裹住了这片沉默的雪地。
不远处,张海清正低头端详那柄长剑。方才还沾着暗红血渍的剑刃,被他“噌”地插进雪堆,再拔出来时,雪沫子顺着剑脊簌簌滑落,刃面亮得能照见天边的阴云,连半点儿腥气都没留下。他屈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嗡”的一声轻响在空旷里荡开,像根细弦在风里颤了颤。随即手腕一转,长剑便利落地收进黑鞘,只余剑穗上的银铃被风拂着,在寂静里轻轻晃出细碎的声响。
张海宣摘下眼镜的瞬间,原本柔和的眉眼骤然褪去朦胧,变得轮廓分明。那双温润的眼眸也似被浓雾拨开,沉淀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邃。
他往手心呵出一团白气,看着张起灵伸手替他拂去肩头积雪。对方指尖沾着的雪粒触到衣料便迅速化开,在深色冲锋衣上洇出几星浅淡的湿痕。
张起灵又抬手扫净自己肩上的落雪,末了伸手将张海宣的兜帽往他头上一扣,大半张脸都被掩在阴影里,只露出一截冻得发红的鼻尖,在冷空气中泛着细碎的光泽。
收拾妥当,一行人踩着厚雪往前行。
明叔和他的保镖缩着脖子跟在后面,往日里的油滑劲儿收敛了不少,脚步倒显得格外乖巧。明叔心里不止一次庆幸找对了摸金校尉顺带送三个发丘天官,也没把老婆孩子带来,在这个环境下再有学识的女人没有体力也是拖累!
初一走在稍前的位置,目光时不时瞟向前面带路的三个年轻人——张起灵、张海宣、张海清,眼里的敬佩混着点热意,在寒气里闪闪发亮。铁棒喇嘛依旧沉默地跟在侧后,转经筒转得不停,只是那双总像蒙着层雾的眼睛里,此刻倒泄出几分释然的光。
王凯旋走得兴起,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想说什么却在看到低沉的老胡什么也说不出来,稍微收拾了雀跃的心情。杨雪莉没接话,只是放慢脚步,悄悄挨近从刚才就没怎么说话的胡八一,眼角余光瞥见他紧抿的嘴角,终究是轻轻叹了口气,陪着他在雪地里踏出两道并排的脚印。
风卷着雪片,起初还是零星几点,没过多久就成了漫天倾泻的雪幕。鹅毛似的雪片被狂风拧成一股股白浪,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打在脸上像被细沙抽过,又疼又麻。一行人在齐膝的积雪里跋涉,深一脚浅一脚,闷头走了整整半日,雪势非但没减,反倒越发凶戾,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晃眼的白,连彼此的脸都看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