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到冰川底,又开始飘雪!好在雪花不大,但凛冽的寒风,刀子似的刮在人脸上生疼。
众人背上装备向前走着,直到一座冰坡如巨兽般横亘在眼前,胡八一举手示意停下,众人这才弯着腰大口喘着粗气,冻得发僵的手胡乱抹了把脸上的雪水,指尖触到皮肤时,竟像碰着块冰坨子。
胡八一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肺腑间像是被塞进了一团雪。他侧头看了眼张起灵三人,兜帽边缘凝着层白霜,小哥那张脸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这酷寒与跋涉都与他无关。倒是张海宣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胡八一心里一稳——到地方了。
他把帽檐压得更低,几乎遮住半张脸,攥紧冰镐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冰镐尖端叩在冰坡上,发出清脆的“笃笃”声,他顺着坡度凿出几个浅浅的脚坑,雪块簌簌往下掉。踩着这些坑洼往上挪,每一步都得死死抠住冰面才不至于打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登上了冰坡顶。
站稳脚跟后,胡八一眯着眼四下观望。风雪像层毛玻璃,把远处的景物都糊得模模糊糊,只能勉强看出坡下是片凹陷的谷地,被四座雪山环在中间,透着股藏不住的神秘。
“就是这里了!”他扬声喊道,声音被风撕得有些散,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九层妖楼,应该就在这下面!”
众人闻言,像是被兜头浇了碗热汤,冻僵的身子都活络了几分,眼里也多了些神采。王凯旋搓着冻得通红的耳朵,嘿嘿笑:“可算到了,再走下去,我这两条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往前挪了挪,一道巨大的冰瀑赫然出现在眼前。冰瀑像是被冻住的银河,层层叠叠的冰棱垂下来,在风里偶尔发出“咔哒”的脆响,后面隐约能看到高耸的山影——那就是传说中的天地脊骨龙顶。
胡八一指着四周地形:“这是个盆地,被四座雪山圈着,风水上叫‘四龙抱珠’。”
铁棒喇嘛在一旁合十道:“按老辈的说法,这里是灾祸之海的中心,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冰坡背风处勉强能挡住些风雪,更奇的是,到了这儿,漫天风雪竟渐渐小了,最后只剩零星几点雪沫子飘落,仿佛有层无形的罩子把这片地方护了起来。
几人赶紧趁着这功夫搭帐篷,铝锅在雪地里支起来,架上固体燃料,没多久就咕嘟咕嘟煮起了肉罐头汤,浓郁的香味混着热气往上冒,勾得人肚子直叫。
王凯旋捧着搪瓷碗,边喝汤边活动僵硬的身子,热汤滑过喉咙,暖意顺着五脏六腑散开。他溜达着往冰瀑那边凑,想看看有没有能避风的地方,脚刚踏上一块冰面,就发现脚下有个不起眼的冰窟。他愣了愣,掏出口袋里的冷焰火,擦燃了扔进去。
冷焰火光在冰窟里亮起来的瞬间,王凯旋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都僵住了。
冰壁里面冻着密密麻麻的人,都保持着站立俯首的姿势,一圈圈绕着,像是在朝拜什么。他只能看清外面几层,那些人的服饰古旧,脸上的表情被冻得凝固,冰层深处黑沉沉的,谁也说不清到底还有多少。
“哎哎,你们快来看!”王凯旋的声音都有些发颤,招呼着众人过来。
这边张起灵三人正靠在行李上歇着,张海宣从空间里摸出个大保温杯,拿出三杯子,倒出热茶递给张起灵和张海清,三人就着热茶嚼了几块肉干,便不再进食只端着水杯,眼神平静地望着冰窟方向,看不出太多情绪。
胡八一凑过去看了眼,眉头微挑:“这是冰葬。看他们的服饰,像是魔国的祭祀和教主。这么多人葬在这儿,说明我们没找错地方。”说罢放下汤碗,抄起铁铲:“动手吧,早点挖开。”
天地间风雪渐歇,天地间还凝着一股凛冽的寒气,忽然有金光自天际漫来。
忙碌的众人下意识抬头,只见昆仑雪顶之上,一轮佛光骤然铺开——那光并非刺目的亮,倒像上好的羊脂玉浸在暖汤里,层层叠叠晕染开,将四座雪山的轮廓描得温润剔透,连空中残留的雪粒都成了细碎的金屑,这便是千年难遇的玉顶佛光。
铁棒喇嘛猛地直起身,浑浊的眼睛里迸出惊人的亮。他双手合十,额头抵着冰冷的雪地,藏语经文从喉间滚出,带着颤音,既有对神迹的敬畏,又似在祈祷此行平安。在他看来,佛光乍现是天地示警,也是护佑,掌心的念珠转得飞快,直到额间沁出薄汗也未停歇。
胡八一眯着眼,手搭在眉骨上望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沉定的笑。“倒是赶巧了。”
他低声道,转头拍了拍王凯旋的肩膀,“佛光都来给咱壮胆。”语气里没有多少惊奇,反倒像是早有预料的笃定,仿佛这神迹不过是此行应得的注脚。
王凯旋却没那么多心思琢磨,他一看见那金光就直挺挺跪了下去,双手在雪地里扒拉着,嘴里念叨得响亮:“佛祖显灵!不不不,山神保佑!保佑咱哥们儿这趟顺顺当当,挖出的宝贝够买十套房!回头我给您老塑个金身,纯金的!”说着还“咚咚”磕了两个响头,雪沫子沾了满脸也顾不上擦。
张起灵始终静靠在堆叠的行李上,兜帽拉得极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线条冷硬的下颌,覆着层薄薄的白霜。玉顶佛光漫过来时,金辉恰好落在他眼睫上,却没激起半分涟漪——那双眼瞳黑沉沉的,像盛着万年不化的冰湖,倒映着佛光,却又全然隔绝了那份神圣与绚烂,仿佛眼前这千年难遇的奇景,不过是窗外飘过的一场寻常风雪。
他忽然抬手,指尖轻轻理了理被风吹得微乱的衣襟,动作缓而稳。指尖滑过腰间时,不经意触到黑金古刀的刀柄,那冰冷的触感仿佛唤醒了某种沉睡的默契,他的指尖在刀柄上稍作停留,又极轻地移开,整个动作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在松枝上,悄无声息。
张海宣就斜斜靠在张起灵肩头,兜帽边缘的雪粒被体温烘得微微发潮。他低头捻了捻手套边缘的线头,那双手套磨得有些发白,指尖却依旧灵活,又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腰侧的短刀,刀鞘上的铜扣在光线下闪了闪,透着股内敛的锋利。
张海清坐在另一侧,膝盖上搭着件厚外套,正慢慢旋着保温杯的盖子。水汽从瓶口漫出来,模糊了他半边脸,却遮不住眼底的平静。
三人视线在半空中极快地交汇了一瞬。没有言语,甚至没有多余的神色,却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一样的淡然——对张家而言,世间奇景诡事看得多了,佛光再稀罕,也不过是天地间一次偶然的光影变幻,远不及眼前冰窟下的秘密、不及即将开启的前路重要。
这一眼交汇仿佛只是呼吸间的事,下一秒,三人已默契地收回目光。张海宣重新拢了拢手套,张海清往杯里添了些热水,张起灵则微微侧过脸,望向冰瀑的方向,兜帽阴影里的侧脸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手中保温杯里的热茶还在缓缓冒着白汽,在寒风中氤氲出一小片转瞬即逝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