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转身往上层走,石梯陡峭湿滑,每一步都得踩着前人的脚印才稳妥。没走几步,王凯旋搭在石壁上借力的手掌忽然顿住,他“咦”了一声,停下脚步转头打量——这一片石壁和别处并无二致,都是泛着冷光的灰白色,表面蒙着厚厚的灰尘,蛛网在角落里结了一层又一层。
可方才掌心触到的质感却有些异样,不像普通岩石那样光滑或粗糙得均匀。他皱着眉又伸手按上去,指尖细细摩挲,忽然凑近了些,眯眼盯着墙面:“不对劲……你们看,这墙上是不是有好多道道?”
前面的胡八一和杨雪莉闻言也停了下来,凑近一看,果然见布满灰尘的石壁上,隐约有极浅的刻痕在手电光下若隐若现,纵横交错,像是有人用利器在上面划过。三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从背包里摸出工兵铲和毛巾,小心翼翼地擦去墙壁上的积灰。
随着灰尘簌簌落下,一道道清晰的刻痕逐渐显露——那竟是一张张女性的图案。有的盘膝而坐,双手合十;有的跪伏在地,姿态卑微;还有的仰着头,表情扭曲,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最诡异的是,每一个女性图案的额头上,都被硬生生刻上了一个裂开的眼睛图腾,裂纹像蛛网般蔓延,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狰狞与亵渎。
“这不对。”杨雪莉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惊讶,她伸手轻轻拂过那裂开的眼睛刻痕,指尖都有些发颤,“魔国向来最崇拜眼睛的力量,鬼母的眼、蛇神的眼,都是他们奉为神明的象征,怎么会刻出裂开的眼睛?”
她顿了顿,眼神凝重起来:“在魔国的信仰里,眼睛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力量与神圣,毁坏或亵渎眼睛图腾,是足以株连全族的大罪。这种裂开的眼睛,在他们任何一个时代,都是对神明最极致的不尊敬,甚至可以说是……背叛。”
说着,她没再犹豫,和胡八一、王凯旋一起加快了清理的速度。更多的灰尘被拭去,一幅幅连贯的壁画在石壁上徐徐展开。
手电光在壁画上缓缓移动,将那些粗糙却充满张力的刻痕照得愈发清晰。
“这画里讲的是叛乱。”
壁画上,无数身形佝偻的人影举着石器与木棍,正朝着佩戴眼形图腾的祭司冲去。那些人影的脖颈上都缠着锁链,显然是奴隶与平民,他们的脸上刻满了愤怒与绝望,而祭司们则高举着权杖,权杖顶端的眼睛图腾正散发着诡异的光芒,将冲在最前面的人击倒在地。
“看这里。”杨雪莉指向壁画中段,“他们两次试图阻止祭祀。”画面里,第一次叛乱的人群被祭司召唤的“眼睛”力量碾压,尸横遍野;第二次,他们学乖了,趁着祭司准备祭祀仪式时从地下挖洞潜入,却被早已布下的机关困住,最后被赶来的卫兵屠戮殆尽。刻痕里的血迹似乎还未干涸,连带着那些绝望的面孔都透着股腥气。
王凯旋看得直咋舌:“好家伙,这魔国的奴隶也太惨了,反了两次都没成。”
手电光移向壁画末端,所有人的呼吸都顿了顿。那里刻着惊天动地的一幕——大地裂开巨大的缝隙,房屋像积木般坠入深渊,无数人影在裂缝边缘挣扎,最终还是被吞噬。城池中央的神庙轰然倒塌,那只高高在上的眼睛图腾随着神庙一起陷落,裂痕从图腾中心蔓延开来,像极了地牢里那个裂开的眼睛。
“地陷……”胡八一喃喃道,“整个城池都陷进地底了,这是恶罗海城沉默的原因。”
杨雪莉的目光落在壁画角落的几个人影上,他们正跪在地上,对着陷落的城池举起拳头,额头上赫然刻着和地牢少女们一样的裂眼图腾。“我明白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彻骨的寒意,“这些裂开的眼睛,根本不是魔国自己刻的,是那些地牢里死去的少女们的父母刻下的诅咒。”
她指着那些举拳的人影:“你们看,这些人的姿态,分明是在诅咒。他们的女儿被当成祭品,死在了那间石室里,他们无力反抗魔国的强权,只能用这种方式宣泄恨意——魔国不是信奉眼睛的力量吗?那他们就诅咒这力量崩塌,让魔国生于眼睛的崇拜,最终也毁于眼睛的崩塌。”
“生于眼,毁于眼……”王凯旋念叨着这句话,忽然觉得后背发凉,“合着这地陷,就是这诅咒显灵了?”
张起灵的目光扫过壁画上那道巨大的地裂缝,又看向众人来时的方向,淡淡道:“不是诅咒显灵。”他顿了顿,又道:“是击雷山的地下异动,地陷只是它苏醒的前兆。”
“你道这邪灵是何来历?”张海清的声音在轰鸣中透着彻骨的寒意,目光扫过岩壁上那些扭曲的刻痕,“是几千年来,无数被献祭的少女连同她们父母的诅咒,是那些枉死的奴隶怨鬼魂魄层层凝聚而成的凶物。它吞噬了大黑击雷山原本的山灵,鸠占鹊巢,化作了新的山神。”
“那蛇神一直等着它的眼睛——那能使它重获新生的雮尘珠,本能是赐予魔国人驱使他们找回雮尘珠。可这帮魔国的蠢货,只会用活人鲜血和剜来的眼珠献祭,根本不懂蛇神的真意。”
“而这击雷山的邪灵,自吸收了蛇神逸散的能量后,便愈发贪婪。它需要魔国不断献上活人为祭使蛇神释放出能量,并吸收冤魂壮大自身。那些试图阻止献祭的义士,自然成了它报复的死敌。”
“直到最后一次叛乱,怨气与邪力彻底引爆了地脉——这座魔国古城,就这么在天崩地裂中陷进了深渊。”
话音落下时,恰好又一阵闷雷从地底滚过,仿佛是那无数枉死者的哀嚎,在千年后的黑暗里久久回荡。
手电光束再次扫过壁画末端,那片坠入无边黑暗的城池在光影里愈发狰狞。石壁上的刻痕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扭曲的线条在晃动的光线下活了过来——坠落的人影四肢舒展,像断了线的木偶;崩塌的神庙砖石飞溅,连带着那只裂开的眼睛图腾都在“咯咯”作响。耳边似有无数哀嚎穿透千年时光,混杂着裂眼图腾里翻涌的怨毒诅咒,尖锐得刺得人耳膜发疼。
忽然,光束尽头的岩壁阴影里,一个巨大的山体黑影缓缓浮现。它没有清晰的轮廓,却像有无数只眼睛藏在褶皱里,正阴恻恻地盯着他们,带着山崩地裂般的压迫感,让人呼吸一窒。
“他们的诅咒不止针对魔国。”杨雪莉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丝寒意,“壁画里的祷文刻痕显示,他们诅咒魔国的血脉彻底断绝,永世不得翻身;更诅咒所有妄图窥伺鬼洞秘密的人类,无论时代变迁,都将葬身于此,不得超生。”
话音未落,脚下的地面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震动,紧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从下方通道钻了上来,像无数鳞片摩擦岩石。一股浓重的腥臭随即飘入鼻腔,又腥又腻,熏得人几欲作呕。
王凯旋猛地探头往下一瞅,手电筒的光瞬间照亮了下方通道——密密麻麻的黑色蛇影正顺着石阶向上蠕动,鳞片反射着冷光,吐着分叉的信子,密密麻麻得像流动的黑潮。“我操!好家伙,全是毒蛇!”他吓得一缩脖子,嗓门都劈了,“快走快走,太多了,根本杀不完!”
胡八一拽起杨雪莉,几人头也不回地往上冲。石阶陡峭,身后的蛇群窸窣声越来越近,腥臭味几乎凝成了实质。
爬完最后一段阶梯,眼前豁然开朗——他们竟站在一个巨大的平台上,脚下是平整的岩石,边缘隐约能看到石像的轮廓,显然正是那尊巨形神像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