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石像在业火中剧烈挣扎，发出凄厉的嘶鸣，那些流淌的血目、裂开的眼瞳、闭合的怨目，都在火焰中寸寸消融。被石像禁锢的怨鬼魂魄在业火中浮现，起初是痛苦挣扎的虚影，渐渐化作点点白光，仿佛挣脱了无形的枷锁，向着天际飘去——业火并未伤害它们，反而净化了附着的戾气，让这些魂魄得以解脱往生。
金色竖眼发出不甘的咆哮，瞳仁中的裂痕不断扩张，却在业火的灼烧下逐渐黯淡。最终，随着一声沉闷的崩塌声，大黑天击雷山身上的符文彻底熄灭，庞大的石像化作一座普通的石山，再无半分邪异之气。
麒麟收敛业火，身形渐渐缩小，变回墨玉般的神兽模样。它转头看向张起灵，琥珀色的瞳仁里带着几分复杂的暖意。
“结束了。”它开口道，声音比之前多了几分人的质感。
话音未落，麒麟周身已泛起一层淡金色的光晕，那光芒如流水般漫过墨玉般的鳞甲，将神兽的轮廓渐渐晕染成一片朦胧的光团。待光晕缓缓散去，原地的神兽身影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二十岁左右的青年。
他身着一袭玄色法衣，衣料似浸染了长夜最浓的墨，走动时却泛着暗纹流光，仿佛将星河揉碎在了布料里。衣摆与袖口处，金线绣就的墨麒麟纹样尤为夺目——麒麟昂首扬蹄，鳞爪分明，鬃毛如烈焰翻卷，一双眼瞳用银线勾点，竟似含着灼灼光韵。 每当他移步，光影在纹样上流转，那麒麟便活了过来一般，蹄下似有祥云涌动，鬃毛若随风拂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挣开布料束缚，踏碎虚空跃入眼前，在周遭漾起细碎而璀璨的波澜，引得空气都似在微微震颤。
长发如泼墨般垂落，未绾未系，几缕青丝从额间滑落，拂过光洁的额头，更衬得眉眼清隽如远山含黛，似是画中走出的人，却比画多了三分鲜活气。
最令人心头剧震的，是他那张与张起灵如出一辙的容貌——同样是清冷如雪山覆霜月般的眉眼，眉峰微扬，带着几分拒人千里的疏离；同样是高挺如刀削的鼻梁，线条分毫不差；甚至连唇线的弧度、下颌的轮廓，都像是用同一把刻刀细细雕琢而成，仿佛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唯有唇边噙着的那抹温和笑意，是张起灵脸上极少展露的模样，那笑意浅浅的，却带着穿透冰雪的暖意，像极了寒冬过后，冰雪初融时，第一缕洒落在雪地上的阳光，瞬间将那份清冷冲淡，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一双眸子是剔透的黑色，瞳仁深处仿佛藏着整片星空，流转着细碎的光，沉静时如秋水无波，抬眼时却似有星辰乍现，明明灭灭间，藏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他的指尖轻拈着几点流萤，莹光在他指间明灭，映得他指尖肌肤如玉般剔透。发间隐有金饰点缀，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碎悦耳的声响，与他周身沉静的气质交织，贵气与温柔在他身上完美相融，恰如那句“人间惊鸿客”，只一眼，便让人再也移不开目光。
他……与师傅身上的气质极像！
青年凭空缓步走向张起灵，目光先是落在他怀中昏睡的张海宣脸上，那双与张起灵如出一辙的墨色眸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快得如同错觉。随即，他弯下腰，伸出手指轻轻掐了掐张海宣的脸颊，指尖动作轻柔，带着几分熟稔的亲昵，仿佛做过千百遍一般。
他又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只有自己能懂的嘀咕：“原来是你呀……这么看来，也是分魂历练么？能在这里撞见你与我……倒真是巧得很。”
指尖触到的肌肤温凉如玉，张海宣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像受惊的蝶翼，眼尾泛着淡淡的红，却终究没有醒过来，只是眉头微蹙，似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
张起灵一直紧绷的神经，在此刻终于有了一道清晰的放松。他望着眼前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青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缓缓松开，喉头滚动了几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艰涩的问话，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是……我的未来？你认识阿宣？”
青年直起身，正对上他的目光。他眸中那抹了然的释然愈发清晰，像是早已预料到他的疑问。他淡淡一笑，笑意从唇角漫开，一路淌到眼底，将那双眸子映得愈发温润：“我是你的未来与过去，却不是现在，也不仅仅是未来——我是你的全部。”
话音顿了顿，他的目光再次掠过张起灵怀中的张海宣，语气里多了几分不容错辨的郑重，像是在托付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好好照顾他。”
张起灵还想再问，想问他“全部”究竟意味着什么，想问他与阿宣的渊源，想问他关于过去与未来的种种。
可眼前的青年身影却已泛起淡淡的金光，那光芒越来越盛，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在空气中流转、升腾。那些光点并未就此消失，反而像有了生命一般，一部分争先恐后地融入张起灵的身体里，化作一股温润的暖流，顺着他的四肢百骸缓缓流淌，滋养着他疲惫的身躯和受伤的灵魂；另一部分则轻轻巧巧地落在张海宣的眉心，化作一道浅淡的金痕，那金痕闪烁了几下，便悄然隐没不见，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
最后一缕光散去时，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青年身上那股清冽又温和的气息，带着草木与阳光的味道。唯有那句“好好照顾他”，清晰地回荡在张起灵的脑海里，带着沉甸甸的郑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久久不散。
还有他口中所说的父亲，鳞片……师傅会成为未来的我的父亲？无数疑问在他心头翻涌，像是一团乱麻。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阿宣，依旧安静地睡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与自己别无二致的轮廓，温热的，真实的。
过去……未来……全部……这些词语在心头盘旋，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又一圈名为“答案”的涟漪，层层叠叠，久久未平。
“全部……”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空气吞没，像是在细细咀嚼其中蕴含的深意。
此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只见张海清蜷着身子动了动，沾满灰尘的手指先是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碎石，指节泛白。他眉头紧锁，像是在挣脱沉重的梦魇，喉间溢出细碎的呻吟，随即是剧烈的咳嗽，咳得胸腔都在发颤。
他费力地撑起上半身，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黏在苍白的额头上，睁开的眼睛里还蒙着浓重的雾气，视线模糊中，恰好撞见青年化作光点消散的最后一幕，看着青年的五官，瞳孔骤然一缩，沙哑着嗓子低唤：“那是……”话音未落，又被一阵眩晕攫住，不得不重新靠向石壁喘息，目光却盯着光点融入张起灵与张海宣体内的方向，满是惊疑不定。
这时，胡八一也醒了过来，他捂着发疼的额头，挣扎着坐起身，茫然地看向四周，眼神还带着未散的恍惚：“刚才……那是啥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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