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婉儿合上书,往车榻里挪了挪,闭上眼时,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这世间好男子多的是,可像张镖师与董姑娘这样,眼里只有彼此的,才最难得。
她该羡慕,而非贪心。
“哎,张镖师,”海棠等车帘完全放下,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捅张玄策,声音里带着促狭,“方才王小姐看你的眼神,可亮得很呢,跟看英雄似的。”
张玄策无奈,亲昵捏了捏她的脸:“胡说什么。”
“我可没胡说。”海棠捡起根细柴拨弄着篝火,火星子往上蹿,映得她眼底发亮,“你看她方才那脸红的样子,还有眼神,啧啧,怕是把你当英雄了。看你这张脸,勾人得紧!话本上不都这么说的,千金大小姐与江湖侠客……”
她嘴上说得热闹,心里却莫名泛起点涩味,像嚼了没熟的柿子。
明明知道王婉儿是大家闺秀,与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可一想到方才那眼神,就觉得不太舒服。
张玄策看着她鼓着腮帮子的模样,像只护食的小兽。
看着她,他心里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低笑出声:“英雄?我不过是个镖师。”
“那也是最厉害的。”海棠立刻抬头,眼神亮得惊人,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谁也比不上……除了我!”
话音刚落,自己先愣了愣——这话是不是太直白了?
她连忙低下头,假装专心拨火,耳根却悄悄红了。
张玄策的心却像被什么温热的东西轻轻撞了下,软得发暖,连带着四肢百骸都浸在一种难以言喻的熨帖里。
他看出来了,这丫头看着单纯懵懂,仿佛对儿女情长一窍不通,实则对他的在意藏得深,护短的性子更是厉害。
先前那红袄姑娘明里暗里试探时,此刻又随口提了句王婉儿,她那点不加掩饰的占有欲便像圈地的桩子,稳稳扎在他身旁,不许旁人越雷池一步。
她自己怕是还没察觉,也不知道是她这个身份的在意还是张海棠的在意,这份连她自己都未必说清的维护里,藏着多少不自知的在意,像春日里悄悄发了芽的藤蔓,早已缠缠绕绕爬满了心。
“夫人,这脸可是你亲手给我捏的?我这性子,自然也都听你的。”听着每辆马车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和平缓的心跳,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尾音带着点戏谑的笑意,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
“什么夫人!胡说八道什么!”
海棠被这声“夫人”叫得心头一跳,羞赧得语塞,下意识地别过脸,却又忍不住撇嘴小声嘀咕:“我这易容的脸也很漂亮啊,还是被你捏出来的,虽然可比不得原本的样貌……可你倒好,顶着张秀气的脸,都能勾得深闺少女春心荡漾,果然是张家男人骨子里带的勾人本事,我们女人都没你们这般能耐,走到哪儿都像块磁石。”
她说的倒是实情。
张家人不论男女,皆是一等一的好样貌,可偏生在外面,男人的吸引力总像暗夜里的夜明珠,哪怕刻意收敛,也挡不住那股子从骨血里透出来的气韵,引得豪门贵妇、闺阁小姐前仆后继,更有甚者,连些断袖分桃之辈也会动些不该有的心思,先前在洛阳城,就遇见过仗着权势想强抢“张策”的权贵子弟,被他不动声色地废了手筋。
张玄策听着她带着点酸气的嘀咕,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指尖穿过柔软的发丝,带着草木的清香和海棠花的淡雅,他忍不住将手指凑到鼻尖轻嗅,那气息干净又鲜活,是独属于她的味道。
他又故意凑近了些,声音压得低低的,像羽毛搔在人心尖上:“那在你眼里,我这么好?”
海棠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弄得心头发乱,像揣了只乱撞的小鹿。方才那点因王婉儿而起的酸涩早散了,反倒被他逗得脸颊发烫,连脖子都染上了层薄红。
她抬手拍开他的手,却没真用力,只是嗔道:“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是说……是说张家男人都这德性,没个正经!”嘴上硬气,心里却像被什么甜丝丝的东西浸着,连呼吸都带着点微醺的暖意。
张玄策看着她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只觉得心头那片柔软又扩开了些。
他知道,这丫头开始真的把他放在心上了,哪怕她自己还没完全厘清那份情愫,可这份护着他、念着他的心意,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来得实在。
他没再逗她,只是伸手将她往怀里带了带,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声音放得温和:“好,都听你的。等回了家,我就去翻遍族里的典籍,定要写个能收敛魅力的功法,如何?”
海棠往他怀里缩了缩,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青松香,心里的那点别扭彻底烟消云散。
她闷闷地“嗯”了一声,嘴角却忍不住悄悄扬起,像偷藏了块糖的孩子。
“……至于你说为何族里男人比女人还勾人……”
他低头看着怀里人儿的眼睛,眸中盛着满溢的笑意,像揉碎了星光,连声音都带着几分戏谑的温柔,“你不知道?你们女子自小练武打的根基里,就藏着收敛气质的门道。那是祖宗特意为张家(麒麟血脉)女子创的,说是免得丫头们太惹眼,被外面的野小子勾走了魂,回头家里的男人都得打光棍!”
他说这话时,故意拖长了尾音,语气里掺了点故作的幽怨,眉头还轻轻蹙着,活像真替祖宗们操碎了心似的。
末了,还不忘轻轻捏了捏海棠的脸颊,指尖带着点痒意。
“噗嗤——”海棠被他这副一本正经说胡话的模样逗得笑出声,身子一软就倒在他怀里,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她抬起头,眼里还含着笑出的泪花,指着他的鼻子嗔道:“哪有你这么编排祖宗的?合着我们女人练个武,还是为了给你们男人留着不成?”
张玄策顺势将她搂得更紧,下巴抵在她发顶,闻着那股清浅的海棠花香,低笑出声:“可不是?不然你以为‘敛影功’为何偏要女子从小练?族里的老谱上写着呢,当年创这功法的老祖,就是因为自家老来女被山下的货郎拐跑了,气得当众打断了三根戒尺,后来还是用铃铛淡化了记忆才分开两人,回头他就琢磨出这么个法子。”
“真的假的?”海棠仰起脸,眼里满是好奇,手指还在他胸口轻轻戳着,“我怎么从没听说过这典故?而且那山下的货郎得多俊,族里的男子,她一个没瞧上的。”
张玄策摸着下巴故作深沉道:“我也不知,肯定没我俊,我可是公认的族内第一美少年……”
海棠捂嘴噗嗤噗嗤闷笑,又听的头顶上他说:“族里的老故事多着呢,你这丫头整天只顾着研究草药,压着我打以及和我比试武功,哪肯静下心听长老们唠叨家常。”
说着他刮了下她的鼻尖,语气里带着点宠溺的无奈,“不过话说回来,这功法倒真管用。你瞧你,看着漂漂亮亮,可锋芒藏得严严实实,外人瞧着只觉依旧普通,会不自觉忽视你。哪会想到你是武功高强的女子?”
海棠被他说得心头一动,想起小时候练基本功时,师父总说“气沉丹田,神藏于内”,当时只当是寻常口诀,原来还有这层深意。
她往他怀里又蹭了蹭,声音软软的:“那这么说,还是我们女子占便宜了?既能藏住样貌忽视自身,能少许多麻烦。”
“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张玄策低头,在她额间轻轻贴了贴,“所以啊,以后别再抱怨我们男人太惹眼了。要怪,就怪祖宗偏心,把好法子都给了你们姑娘家。我们男人只得吸引火力,你们女人魅力一开,也是男女通杀前扑后继,到时又该冷脸骂着我们男人不护着女人,不替你们驱赶那些蝇虫了!”
海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弄得脸颊发烫,连忙把脸埋进他怀里,闷闷地笑:“不怪了,不怪了……”反正,你再惹眼,也是我的。
不对啊……我们是死对头……
她猛地回过神,被这句心里话惊得一僵,才发现自己早被他圈在了怀里。偷偷抬眼,看见张玄策眼里的笑,像落满了星光。
她忽然明白,方才那点不舒服,是因为——她不想让任何人觊觎属于她的东西。
我喜欢他?是董棠对张策,还是海棠对张玄策……
张玄策看着她眼底的情绪,这副明明心动却嘴硬的样子,他眼底的笑意更浓了。这不开窍的丫头,还没厘清心意,还在嘴硬辩驳自己。
“冷不冷?靠近点。”他抱着她往篝火边挪了挪。
海棠没说话,由他抱着,悄悄握紧了他的手。篝火的光影里,两人的影子紧紧依偎着,像两株缠缠绕绕的藤蔓,再也分不开。
张玄策低头看着她毛茸茸的发顶,喉间溢出低笑,心里像揣了个暖炉,怀里窝着一只小猫,心甜得很。
天还未亮,王掌柜正指挥伙计给马车加水,那红袄姐姐忽然提着鞭子走过来,眼神直勾勾盯着最末辆马车盖着的毡布,语气泼辣道:“王掌柜,你这箱子里装的到底是啥宝贝?一路盖得严严实实,夜里还特意派两个伙计守着,当我们眼瞎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