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影子越走越近，马灯的光终于照亮了它的一部分——那是个披着破烂甲胄的身影，手里拖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链，铁链末端似乎拴着什么重物，在楼梯上拖出深深的划痕。台阶上腐朽的木板受这重物一压，发出嘎吱嘎吱的断裂声，木屑簌簌往下落。
它的脸隐在兜帽的阴影里，只能看见一双空洞的眼窝，里面没有眼珠，却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张玄策抬手止住脚步，道: “……斗尸？谁想的？把脑海里的思绪收一收！”声音陡然转厉，语速极快，“你越认定它是斗尸，它便越会循着你的念头长出尸斑、生出血口化成实体——这就是‘形’的诡异之处！”
张景则猛地一激灵，连忙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刚才那一瞬间，他脑子里确实闪过“斗尸”的念头，甚至已经在想象对方腐烂的皮肤、外翻的筋骨，而那影子的甲胄缝隙里，似乎真的渗出了暗红色的粘液，正顺着甲片往下滴。
张正坤感知到身侧空气的流动，就知道是老伙计的胡思乱想了，:“集中精神，想族人，想麒麟血！”
麒麟血里的阳刚之气，能破这种虚妄的阴邪。
张景则急忙屏气凝神，放空思想，可惜那斗尸的身影越发的清晰可见了起来。
海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凝起一层冷冽的清明。
张玄策拉了拉她的手，使了一个眼色，她脸露无奈取下发间的银铃，指尖轻轻一点——一滴鲜红的血珠沁出，恰好落在铃身。
银铃微晃，并未发出声响，却有一股温润的波动顺着她的指尖蔓延开，如涟漪般扩散，在四人周身织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那怪物撞在屏障上，竟像被无形的锁链捆住，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张玄策眼眸闪亮:原来门口那结界是这铃铛设置的？果然是好东西！海棠这么快就摸清了铃铛用法！不错！
海棠提醒: “剩下的路，若思想控制不住，就催眠自己！”
“是！”张正坤与张景则齐声应道，立刻收束心神，彻底清空杂念，只余下追随的本能，目光紧紧锁定少族长的背影。
下行约莫一个时辰，他们终于抵达塔底。这里空间极大，空旷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最显眼的是——没有门没有出口。
张景则报出塔的高度，张玄策只淡淡点头：“接近青铜树的高度，也能幻化人心中所想。估计这座塔和青铜树采用同一种材质！”言毕便不再多言，目光如炬，扫过四周每一处角落。
海棠已经绕着塔底转了一圈，对两人道：“找找机关！”
……
“这里！”不多时张正坤的声音从中心传来。
众人闻声聚拢，只见地面两侧的石壁上嵌着青铜机关，样式古朴厚重，边缘爬满了暗绿色的铜锈。
张正坤试着伸手按了按，机关能微微活动，显然是依重量设计的。
抬头看向张玄策，见对方颔首，便沉腰运力，双掌齐下按去——这机关极沉，寻常人别说按下，怕是连撼动都难，亏得张家人天生神力，只听“咯吱”一声，机关缓缓下沉。
“咔哒”一声脆响，旁边地面忽然震动起来，一根青铜柱缓缓升起，柱身周边的地面随之沉降，露出一圈深沟。马灯的光芒映在柱壁上，那些花纹诡异而狰狞，似虫似蛇，交缠蔓延，看得人头皮发麻。
张景则盯着花纹，沉声道：“是饮血槽，需要放血。”
海棠凑近细看，指尖拂过柱身，道：“上面没有血垢，倒是有潮气，许是地下水冲干净了。”她环顾四周，“有地下水的话，引水方便，当年选在这里动工，倒是省了不少事。”
张正坤正欲拔刀划手放血，却被张玄策拦住：“你的血浓度不够。”
话音一落，张玄策已抬手，手腕翻转，匕首在掌心迅速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涌出的瞬间，他将整个手掌按在青铜柱上。
“我们一起。”海棠说着，也毫不犹豫地割开手心，将流血的伤口按了上去。
奇异的是，两人的血液竟似挣脱了重力般向上攀爬，沿着柱身的纹路蜿蜒游走——想来柱身和洞壁上定有某种特殊物质或微生物，在引导着血液流向该去的地方。
随着血液蔓延过整个青铜柱，张玄策的脸色愈发苍白，唇上失了血色，头晕目眩中，身子微微晃了晃，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海棠一直紧盯着他的脸色，见他已到临界，急忙道：“拉开他。”
张景则反应极快，猛地拽回张玄策的手，内劲点到他手腕的经络穴位为他止血。然后便将这位十七岁的少族长背了起来，动作稳当，生怕颠簸加重他的不适。
张正坤则专注地看着海棠的脸色，掌心已暗暗蓄力，打算若她气力不支，自己便顺位补上。
最终，却没有他发挥的余地。
血液在柱顶汇聚，凝成金红交织的细线，如断珠般缓缓坠入地底。
海棠收回手掌，回头便想查看张玄策的状况，却见他趴在张景则背上，脸色白得像纸。
她抬脚要走过去喂药，地下传来轰然巨响，如千军万马踏破云层，又似地脉巨龙翻身怒吼。
整个空间剧烈震颤，青铜塔壁上的木质阶梯簌簌坠落，碎木片如雨点般砸下，仿佛下一秒整座塔便会彻底坍塌。
恍惚中，四人脑海里同时响起模糊的吟唱，像是从亘古传来的低语，又似贴在耳畔的呢喃：
青铜之底，混沌初开。岁月似瀚海星流，方显亿亿载。
深渊之畔，星辰轮转。光阴若尘埃聚散，才识千千劫。
海棠心头一紧，以为是天授发作，忙拽下发间的银铃。铃声未响，吟唱已经停止。眼角余光却瞥见，昏沉的张玄策已睁开双眼。
这时震颤仍在持续，地动山摇，越来越剧烈，三人已然站不稳时，脚下的地面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瘢痕，碎土簌簌往下掉。
马灯的光晕在剧烈摇晃中忽明忽暗，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扭曲成张牙舞爪的怪诞形状。
“小心！”张正坤的吼声被轰鸣吞没。
脚下忽然传来一阵失重感——整个塔底的地面竟如翻板般向下倾斜，带着四人猛地往更深的黑暗坠去，风声在耳边炸开，像是有无形的巨口在下方等候。
风声在耳边呼啸，张景则死死背着张玄策，后背被少族长的呼吸吹得发潮，他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只能死死闭着眼，将内劲凝聚在四肢，准备迎接未知的撞击。
“砰——”
一声闷响砸在坚硬的地面上，四人的骨骼仿佛都震得发疼。幸好坠落的高度不算太高，加之张正坤在落地前拼力拉了他一把，将下坠的力道卸去大半，总算没伤筋动骨。
张景则顾不上揉自己摔得发麻的膝盖，急忙低头查看背上的人：“少族长？”
张玄策的声音带着刚从混沌中挣脱的沙哑：“没事，放我下来。”
被放下时，他踉跄了两步才稳住身形，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唇上却已恢复了一丝血色，总算能自主站立。
海棠立刻伸手拉住他的手腕，指尖搭在他的脉搏上，只觉脉象虽虚却稳，这才松了手，递过水壶。
张玄策仰头灌了两口，又接过她掌心那枚血红色的药丸，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他这才抬眼，目光扫向四周。
“如何？”海棠望着他的脸色追问，眼里的担忧浓得化不开。
张景则与张正坤也围了过来，两人眉头微蹙，显然也挂着心。
张玄策缓缓点头，舌尖还残留着药草的清苦与一丝奇异的腥甜：“这是新药吧？你做的？和族里的血丹味道不同。我已无大碍，你呢？”
见少族长的脸色比先前缓和了些，不再是那种失血过度的灰败，张景则与张正坤悄悄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也垮了几分。
海棠弯唇一笑，眼底的忧虑散去大半：“自然不同。我们放野除了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哪有血丹这种精贵东西可带？在秦岭的时候，我挖了不少生血草，偏巧还在墓里找到一块麒麟竭，便索性混在一起搓成了药丸。我失血不多，身子骨自己能生血，无碍的。”
张玄策看向她，见她脸颊依旧泛着健康的红润，眼尾的肌肤透着鲜活的光泽，全然不像失血之人，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转头打量起所处之地，抬手比了个手势。张正坤与张景则立刻会意，一拱手便默契地悄无声息分向两侧查探。
这里像是一处人工开凿的空间，上窄下宽，形状如同倒扣的漏斗，比青铜塔底更显局促压抑。
几步之外，一道幽深的阶梯蜿蜒向下，阶面覆盖着厚厚的尘灰，显然许久无人踏足。
石壁上嵌着的不知是夜明珠还是荧石，散发着幽幽的绿光，将他们周身的石台照得朦朦胧胧，光影交错间，倒添了几分诡谲。
海棠凑近观察，珠子内里绿色液体流动，知道不是夜明珠，就掏出匕首将萤石撬下来两颗，一颗递给张玄策道：“备着，路上用。”
片刻后，张景则与张正坤从两侧走了回来，异口同声道：“左右和后方都是实心石壁，封死了，出路应该就是眼前这道台阶。”
张玄策颔首，率先迈步踏上阶梯。
四人依次下行，阶面湿滑冰凉，每一步都得踩实。
约莫走了数十米，脚下的台阶忽然消失，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深邃广阔的地下空间在他们面前铺展开来，仿佛骤然坠入了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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