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合,戒备,计数。”
张玄策拉过海棠,自然而然地将她护在身后,声音压得极低。
张景则与张正坤立刻疾步奔来,靠近两人后,握紧武器背靠背站定,目光锐利如鹰,寸寸扫过前方雾气弥漫的青铜柱缝隙。
张景则屏息凝神,默数着数——一、二、三、……百……千……
(张家人在暗无天日的地下,不见阳光星辰,一般都以心跳为凭计时)
这样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过去,那“哗啦”声不仅未曾逼近,反倒渐渐微弱下去,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死死扼住,最终彻底消散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只余下令人心悸的死寂,连呼吸都能撞出回声。
“这动静来得蹊跷,去得也蹊跷。”张正坤的声音宛若耳语,掌心已沁出细汗。
张玄策与海棠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透着审慎,目光在空中无声交汇片刻,他抬手打了个手势:继续前行。
躲着,从来不是办法。
四人再次动身,循着水声,穿过密集的青铜柱群,脚下的黑土渐渐过渡为坚硬的岩石。
青铜柱的绿光被甩下,他们面前是黑暗如墨的空间,满地碎石间夹杂着巨大的岩石,棱角在幽暗里隐现,像一群蛰伏的野兽,只待一声令下便会扑上来。
到了这里,他们一致放轻了动作,连呼吸都调成了绵长的细息,胸口的起伏几不可见,心跳更是压到了极致,仿佛要与周遭的死寂融为一体。
四人的脚步轻得像羽毛落地,足尖落在碎石上,只蹭出微不可闻的细响,连气流都未曾惊动。
谁也不敢大意——这片黑暗里定然藏着未知的眼睛,任何一点多余的声响,都可能惊动蛰伏在暗处的东西。每一步都踩得极稳,精准避开那些可能滚动的碎石,靴底与岩石接触的瞬间便迅速移开,生怕留下半分拖沓的动静,连影子都收得紧紧的。
约莫走了半刻钟,眼前的景象骤然一变——一道巨大的裂谷横亘在前,深不见底,两侧岩壁如刀削斧凿般陡峭,崖边散落着无数从上方坠落的碎石,棱角锋利得仿佛能割裂空气,泛着森冷的光。
裂谷中央,嵌着一块庞然巨石,仅能看见露出的一部分圆形躯体,大半都陷在裂谷深处,宛如从九天之外坠落的星辰,带着蛮荒而神秘的气息,沉默地卧在那里,不知已度过多少岁月。
那块石头通体呈青黑色,散发着盈盈绿光,表面布满了大小不一的孔洞,像是被密集的雨点凿过,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啃出来的。大部分孔洞仅有手臂粗细,仅容指尖探入;唯有三两个格外宽大,足以容纳一人弯腰通过,只是洞口深处一片漆黑,仿佛通往无尽深渊,看不清内里情形,透着股吞噬一切的吸力。
裂谷底部,一条河流缓缓流淌,水势平缓,不深不浅,从一侧岩壁的暗河中涌出,穿过巨石上的孔洞,再蜿蜒流向另一侧的黑暗,水声潺潺,比先前青铜林里的流水声清亮了许多,却也更添几分幽寂,像谁在暗处低声哼唱。流动的河水在绿光照耀下在岩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有无数只手在轻轻招摇。
张景则探头往裂谷下望了望,只觉一股寒气从谷底蒸腾而上,顺着脊梁骨往上爬,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声音压得像蚊子哼:“这么大的天石,怕是能填满半个裂谷。单是显露出来的就有十几丈长,嵌在山体里的还不知藏着多大一截。看这斜坡……分明是陨玉从天外坠落时砸出来的。只是上面的孔洞……难道是天然形成的?”
“不像。”张正坤摇了摇头,抬手指向那些可容人通过的孔洞,“你看这几个洞口,边缘太过规整,像是被什么东西刻意凿出来的。就连暗河流经的孔洞,边缘都带着碎裂的痕迹,分明是被人为破坏、扩张过。应该是有人进入过里面……还有旁边的孔洞……”他用手指比了比,估算了距离,“大约在人腰宽,是被什么东西钻出来的!……”
两人小小声的分析。
趁着那点微弱的绿光,听着底下潺潺的水声,张玄策对着两人小声吩咐:“点灯,分头探查。遇危险,立刻示警。”
这灯是从摔碎的马灯上拆下来的——先前掉落青铜塔底时,马灯碎得彻底,连拼凑都无从下手,还是张正坤与张景则仔细回收碎片和能用的材料,亲手敲敲打打,才拼凑出这两盏简易油灯,火苗虽小,却足以驱散一小片黑暗。
“是。”两人低声应道,拱手后转身,身影很快融入两侧的黑暗里,只有手中两簇细小的灯火在轻轻摇晃。
两人走后,海棠从腰带里取出一颗萤石用于照明。
石头亮起微弱的绿光,虽然不亮但在这个地方,他们的视力也能借着光亮看清周身半丈的范围。
她望着裂谷中央的陨玉,眉头紧蹙,语气里带着一丝凝重:“这陨玉的能量,比起几千年前记载的,如今已是所剩无多。这般消耗速度……此地定然还藏着某种生物!还有那金帛刻板上提到的黑影……”
“嗯。”张玄策应了一声,声音平淡却也警惕,“不知躲在何处,多加小心。”
他的目光落在脚边,忽然俯身蹲下,发丘指精准探入黑灰色的石砾中翻找,指尖很快夹起一块碎玉——那玉片呈青黑色,边缘泛着温润的光泽,显然是从陨玉本体上脱落的。
海棠也从旁边捡起一块更大些的,同样的色泽与材质,她放在掌心掂量片刻,语气里满是诧异:“这是陨玉碎片?……和族中封印的那些陨玉碎片比起来,质地竟轻了这么多。似乎……边缘还有齿痕,像是被什么生物啃下来的。”
她说着,将碎玉递给张玄策,指给他看。
他接过,指尖细细抚过那处清晰的齿痕,触感凹凸不平,带着被蛮力啃噬的糙意。
鼻尖却钻入一缕极淡却极具穿透力的腥气——不是腐土的霉味,也不是河水的潮气,气味极淡,却顽固地附着在碎玉的齿痕凹陷处,显然是那啃噬陨玉的生物留下的,似乎混杂着涎水黏腻感的蛇类腥臭。
味道像浸过淤泥的生肉,带着股冷冽的腥甜,又裹着几分鳞片摩擦后留下的土腥,顺着呼吸钻进肺腑,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张玄策眸色一沉,指尖猛地收紧:“这味道……应该是蛇。这些碎片是被蛇啃噬后吞入腹中,上面的能量已被吸得一干二净。”
话音里不自觉带了几分寒意——能留下这般气味的,绝非寻常小蛇。
那腥气中藏着的凶戾,像是在无声昭示着主人的庞大与危险。
海棠用手挥掉鼻尖残留的味道,点头:“这味道,尺寸不小!嗯……”
这话一出,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连暗河的水声都显得格外清晰,衬得那缕蛇腥愈发疹人。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分开在附近搜寻,果然发现了更多这样的碎玉。有的上面留着更深的齿痕,边缘被啃得参差不齐,透着一股近乎野蛮的掠夺感,仿佛能想见那生物啃噬时的凶狠。
海棠面色愈发难看,指尖捏着碎玉,喃喃自语:“不知是何种生物,体型究竟有多大,此刻是否还活着……”
张玄策轻叹了口气,目光扫过那些散落的碎玉,又望向陨玉上那些深邃的孔洞,眼底闪过一丝锐色:“能啃动陨玉,还能吸食其能量,绝非寻常之物。看这些齿痕的间距,体型定然不小。至于活没活着……”他顿了顿,指腹摩挲着一块带着新鲜齿痕的碎玉,“这些痕迹还很新,它就在附近。”
海棠敛目沉吟,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嘴巴微动又要开口却又停下,神色又似在琢磨,片刻后开口:“这留下味道的主人……感觉有些奇怪!挺矛盾……”
奇怪?矛盾?
他正要开口问,就听的裂谷底部的暗河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哗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底搅动,随即又归于沉寂。
两人瞬间屏住呼吸,目光同时投向那片漆黑的河面,手掌已悄然扣紧了武器。
许久,两侧黑暗里晃动的灯火渐渐靠近,张正坤与张景则的身影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几分凝重。
“少族长,”张正坤先开口,将油灯举高些,照亮脚下的碎石,小声道,“我往右边探了半里地就到了尽头是岩壁,没别的路。”
张景则:“那条暗河应该就是出路,或者出路在陨玉里面。我去的左边是片崖壁,光滑陡峭,没有下脚的地方,徒手根本攀不上去,头顶也是封死的石壁。
这底下的暗河是从崖壁上一道缝隙里流出来的,顺着河床淌进陨玉的孔洞里。”
“暗河边上有不少老痕迹。”张景则递给张玄策两把锈蚀到快要碎裂成片的青铜剑和青铜铲,继续道:“看这断口和样式,应该是张家和西王母族留下的,工具旁还有几截发黄碎裂的腿骨和头颅,中指食指较长,是家里的发丘指。旁边还有些青铜饰物碎片,想来此地就是取水冶炼青铜的水源地。”
他顿了顿,看少族长静静听着,又道:“不过这些人类活动的痕迹上,覆盖着长虫爬过的印记,鳞片刮擦的纹路很清晰。我在岸边还捡到了这个——”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几片泛着青黑光泽的鳞片,“鳞片边缘带着微弱的莹光,应该是沾了陨玉的粉末。旁边还有些巨大甲蜕,大约二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