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锦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神志，眼神空洞地望着跳动的篝火，声音木然地开口，断断续续的话语却像重锤般砸在无邪心上：“考古队是假的……大部分人都是解连环和无三省安排的，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找张家的长生秘密……我和无三省，还有解连环，都只是别人手里的棋子……”
“西沙海底墓……我们找到了蛇眉铜鱼，也摸到了青铜门的线索。张启灵当时也在，他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对了，他杀了队里一个人，那人早就被汪家替换了，眼看就要变成禁婆……”
张启灵的指尖微微一顿，眼帘垂下，遮住了眸中的情绪。
张玄策面上看似淡然，心里却暗自皱眉：西沙海底墓、蛇眉铜鱼……这些东西听着像是比他们所在的时代晚了好几百年才出现的。信息不全，还不好评估这个世界里张家背后的敌人“汪家”到底是什么路数，等会儿得问问张启灵。
“张家古楼……是张家人的祖坟，也是禁地，里面藏着长生的关键。我们当年想闯进去，被张启灵拦在了外面。他说，那不是我们该碰的地方……后来，我们趁着张启灵被汪家引走，进了里面中了机关，还是他来救的我们……然后张启灵就失忆了……”陈文锦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茫然，仿佛在复述一段遥远的记忆，“我们就骗他带我们去云顶天宫的青铜门，说里面有他的记忆……他进去过，守了十年……我们都以为，他早就死在里面了……”
无邪听得浑身发冷，这些事与他从爷爷笔记里看到的、从三叔口中听到的版本截然不同，像是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一路充斥着欺骗与谎言，还有恩将仇报的贪婪。
“文锦阿姨，那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还有，你们当年为什么要服下尸蟞丹？”
提到“尸蟞丹”三个字，陈文锦的眼神突然有了波动，浓重的悲伤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声音低得像耳语：“是迫不得已……那是汪家人设的圈套，说吃了就能长生，其实……其实是想把我们变成他们操控的傀儡，还有实验体……”
“噢？那是谁喂你吃的？”海棠追问，语气里多了几分冷意。
陈文锦的目光下意识飘向无邪，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是无三省……他亲手把尸蟞丹递到我手里，说只有这样，我才能活下去……”
“不可能！”无邪猛地摇头，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我三叔不会这么做！他和你当时……当时都快谈婚论嫁了，他怎么可能害你？”
一直沉默的张启灵忽然抬起头，目光落在陈文锦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声音轻得像冰珠落地：“你终于肯承认，那颗尸蟞丹是无三省亲手喂的，而你，也是心甘情愿吃下去的。起初是为了帮九门摆脱汪家控制，可后来呢？你们自己也抑制不住对长生的贪欲，终究是自投罗网。”
这话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狠狠刺穿了无邪的防线。
“小哥，你想起来了？”无邪颤声问。
张启灵看也没看他一眼，只看着眼前的陈文锦，似在期待她的反应。
陈文锦浑身一颤，眼泪终于决堤，神伤地闭上眼：“是……他喂我吃的。他说，为了长生，总要有人牺牲……”
“长生？”张启灵霍然起身，黑金古刀在火光下泛着森寒的光，映得他眸色深不见底，“你们心心念念的长生，不过是我们张家人世代守在地下的代价。活得久，不代表不死。为了这虚无缥缈的东西，你们算计来算计去，本已脱困却又把所有人拖进泥沼，值得吗？你活不过三天，呵。”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在无邪和潘子脸上稍作停留，声音里的寒意几乎要将篝火都压下去：“69年四姑娘山那次，九门倒是空前团结，一门心思要挖开张家古楼寻长生秘密。他们都被张启山骗了——张家人能去古楼换血，可换血者必须有张家基因，否则只会当场横死。张启山是前任族长的孙子，他不可能不知道。他打的，是用古楼换血，稳固他爷爷复制人血脉的主意。真让你们找到了古楼，最后能得利的，也只有他一个人。何况换血的副作用，他一个外家穷奇，未必清楚。”
“好在你们失败了。张启山求而不得，倒也算件欣慰事。”他语气里的嘲讽更甚，“九门其他人的确不知道换血要靠张家基因，四姑娘山失败后，他们脸上那副绷不住的表情，想必很精彩。可惜我当时被磁场控制，又失了忆，没亲眼看到。”
“他们失败后，为了逃避责任，把我送去做实验，整整二十年。”
实验！ 张玄策的呼吸骤然沉了下去，微微低垂的眼神凌冽刺骨。历代族长哪怕身陷绝境，身边也必有亲卫以命相护。可张启灵呢？他身为张家族，却在失忆后被九门那些所谓的“盟友”背叛，沦为阶下囚、实验品，整整二十年，日复一日地承受非人的折磨。
随即愤怒涌了上来，是对九门背信弃义的怒——他们受了张启灵的恩惠，转头就将恩公推入地狱；是对张家衰败的怒——若当年亲卫未散，若张家根基未垮，谁敢动族长一根手指？可愤怒之下，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愧疚。 如今，竟然还是被九门二代算计的与九门三代混在一起。
更让他心头发凉的是张启灵的语气——说起二十年的实验，没有歇斯底里的控诉，只有一种麻木后的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这份平静比任何激烈的指责都更刺人，那是被背叛到极致后，连恨都磨出了茧的绝望。张玄策侧头看向身旁的张正坤和张景则，两人脸色同样难看，张景则搭着脉搏的手指都在发抖，眼底的怒火几乎要溢出来。他们都是张家亲卫后裔，此刻感受到的，是同一种耻辱与心疼。
海棠的反应比张玄策更直接，张启灵话音刚落，她按在腰间短刀的手就青筋暴起，刀鞘与刀柄摩擦发出“噌”的轻响。“实验”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耳膜，顺着血管钻进心脏。“族长为张家之魂，凡张家子弟，见族长有难，当以命相护”。可眼前这位麒麟血脉的正统族长，却被九门那些受过张家恩惠的人，当成了任人宰割的实验品，整整二十年——那是多少个日夜的折磨？是烙铁烫身的剧痛，还是药剂入体的撕裂感？她不敢深想，一想胸腔就像被烈火灼烧，连呼吸都带着灼痛。陈文锦那句“身不由己”此刻听来无比讽刺，她死死盯着那个瘫软在地的女人，眼底翻涌的杀意几乎要冲破理智，若不是张玄策用余光悄悄按住她的手腕，她早已提刀上前，让这背叛者血偿。她想起自己少族长的身份，想起临行前师傅的叮嘱，才硬生生压下翻涌的情绪，但指尖仍因用力而泛白，连鬓角的发丝都在微微颤抖——这不是简单的仇怨，是对张家尊严的践踏，这笔账，必须算清楚。
“……这不是张启山一个人的罪。”张启灵的声音还在继续，字字清晰，“九门其他家若不同意，张启山就算职权再大，也未必能把我交出去。他们不过是想借着研究我的血脉，圆自己的长生梦。是你们九门，一起背弃了我！”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积压了数十年的悲愤终于冲破了平静的外壳：“我帮你们九门渡过难关，我们约定好，我替你们做事，你们帮我守青铜门。结果呢？九门背信弃义，为了长生想挖我张家祖坟；失败后又把失忆的我推出去当替死鬼！如今更趁着我失忆，用所谓的‘记忆’吊着我，让我帮你们保护无邪？”
“汪家可恨，你们九门，也没好到哪里去！”张启灵的目光如刀，扫过面无人色的陈文锦，扫过瘫在原地的无邪，最终落在跳跃的篝火上。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悲凉，还有一丝记忆回笼后的释然。
那些被遗忘的画面在这一刻彻底清晰：海底墓弥漫的血腥味、古楼里咬合的青铜机关、云顶天宫的漫天风雪……还有吴三省递来尸蟞丹时，眼中一闪而过的阴毒与决绝。
“换血，本就是张家人生命垂危时的无奈之举，副作用极大。”张玄策压下翻涌的情绪，沉声开口，算是接了张启灵的话，“若换血无虞，张家也不会像我们这般，终有衰老之日。”他刻意加重了“我们”二字，是在提醒张启灵，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张正坤摸了摸鬓边的白发，苦笑着摇头：“少族长……”
张景则立刻反驳，右指搭着脉搏扬声道：“他是老家伙，我可没老！你看这强健的脉象，再活个三十四年不成问题！”话锋一转，他又露出委屈的神色，声音低沉哽咽，“您是嫌弃我们年纪大了，跟着您出门没牌面么？”
海棠一听，指尖立刻掐上了张玄策的腰肢。张玄策被张景则这哀怨的表演逗得破功，失笑道：“没有的事。”他转头对着张景则和张正坤打了个手势——之前答应给你们寻的另一种活法，我已有了计划，回到墨脱便可实施。
张景则和张正坤眼中瞬间亮起光来，方才的沉重也消散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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