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景则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这些虫子,眉头紧紧锁起:“邪门了,它们竟然不怕麒麟血。”
寻常邪祟虫豸,只要闻到少族长身上的气味,早已吓得退避三舍,可这些虫子却毫无惧色,只是本能地避开活物,着实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这是……什么虫子?”海棠看着油灯照耀下密密麻麻的虫子,皱紧眉头,下意识地往张玄策身边靠了靠,指尖微微蜷缩,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
她并非怕这些虫子伤人,只是素来对密集的小生物有着生理性不适——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弱点,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恍惚间,她的思绪飘回到小时候的场景。那时,师傅曾笑着敲了敲她的脑袋,打趣问道:“你这丫头,天不怕地不怕,连山里的黑熊都敢去逗弄,怎么偏偏就怕这些小虫子呢?”
那时的她,还扎着俏皮的羊角辫,脑袋一晃,便咯咯笑开了:“说不定我上辈子是棵海棠树呢,所以最怕这些蛀虫来啃我的枝桠啦!”
后来,师傅把这件事当作趣闻说给了张玄策听。当时,年仅六岁的他正捧着古籍,看得全神贯注。听完师傅的讲述,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视线缓缓转向窗外。院子里,扎着羊角辫的女童正专心致志地做着机关木工活。
他眼神认真得仿佛在立下什么庄重的誓言:“往后我会护着她,绝不让这些虫子靠近她分毫。”
此刻,张玄策敏锐地察觉到身旁海棠的微微颤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当年的那句话。他不着痕迹地向前站了半步,稳稳地将海棠护在身后,同时从腰带里掏出一小包硫磺粉。只见他指尖轻轻一捻,粉末便顺着指缝缓缓落在岸边的淤泥上。硫磺一遇潮湿,立刻散发出刺鼻的气味。那些虫子果然受了刺激,瞬间骚动起来,逃窜的速度陡然加快,密密麻麻的黑影如潮水般瞬间没入黑暗的淤泥深处,只在原地留下满地细碎的绿光残影,恰似刚刚熄灭的点点萤火。
“走吧。”他微微侧头,轻声对海棠说道,语气平稳得如同静水深流,听不出丝毫波澜,却透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强大力量,“没事了。”
海棠凝视着他挺直的背影,唇角不自觉地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那笑意宛如冰雪初融,悄然漫上眼底。她轻轻应了声“嗯”,提步跟着他踏上船板。脚边的“落叶”被踩得发出细碎的窸窣声,仿佛是谁在暗处轻轻拨弄琴弦,为这短暂而温馨的小插曲默默伴奏。
“阿策,这些究竟是什么虫子呀?” 海棠微微蹙眉,眼中满是疑惑,轻声问道。
听到海棠的疑问,张玄策微微迟疑,缓缓摇了摇头,神色略显凝重:“我也不清楚。只是方才在陨玉的石室里,我瞧见那些尸骨旁边都撒有硫磺的药粉,所以猜测这些虫子应该是惧怕硫磺的。”
说话间,几人已行至最侧边的一条船旁。
张玄策伸手,指尖轻轻拂过船板,动作却陡然间停住。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只见船底铺着一层厚厚的类似 “落叶” 的东西。说是落叶,可其质地却远比寻常树叶厚实,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褐色,边缘还带着干枯后卷曲的边角。他不禁凑近,仔细地嗅了嗅,隐隐约约飘来一丝极其淡渺、几乎难以察觉的腥气。那股气味陌生而诡异,任凭他如何思索,竟都分辨不出这到底是何种植物的残骸所散发出来的。
“先上船再说。”他将油灯稳稳地放在船头的凹槽里,伸手扶着海棠上船,目光迅速扫过船身两侧的吃水线,沉声说道,“船身够稳,一条船坐咱们四个没问题。此地情况不明,咱们最好不要分开。”
张景则与张正坤原本已经抬脚,准备跳上旁边的船,听到这话后,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从旁边船里取了两枚船桨,转身踏上了少族长所在的船。
两人一前一后,分别立于船头和船尾。船桨没入水中时,带起“哗啦”一声轻响,木桨缓缓划开幽暗的水面,四人乘坐的船随着水流缓缓向下漂去。
方才那些荧光虫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河面上的涟漪一圈圈悠然荡开,与远处隐约传来的水流声交织在一起。在这幽暗的地下世界里,营造出一片安静得能清晰听见彼此呼吸的静谧氛围。
顺着河流一路而下,船桨划水的节奏渐渐平稳起来。两岸的黑暗像是被水流一点点剪开,又在他们身后慢慢缝合,就连他们的影子也仿佛被揉进了无边无际的墨色之中。
忽然,“咚”的一声闷响从身后传来。那重物落水的声音沉闷至极,仿佛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个人的心脏上,震得耳膜嗡嗡作响,连船身都跟着轻轻颤抖了一下。
四人猛地回头,只见方才停靠船只的岸边已然空无一物。那些密密麻麻的小船,竟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凭空消失了,仿佛它们从未在这世间存在过。唯有水面上荡开的巨大涟漪还在疯狂扩散,一圈叠着一圈,撞在岩壁上又反弹回来,带着令人心悸的力道,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刚刚坠入水底,将整条暗河都搅动了起来。
“小蛟,是你吗?”海棠下意识地朝着水面大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此时此刻,除了蛟蟒,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生物能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你怎么知道是我?”话音刚落,一个庞大的黑影便从水下缓缓浮起,稳稳地停在他们的船身一侧。蛟蟒巨大的头颅破水而出,溅起的水花瞬间打湿了船板,冰冷的水珠落在手背上,带着河水特有的凉意。它的竖瞳里映着船头的油灯光晕,宛如两颗跳动的琥珀。
海棠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望着它问道:“你怎么跟过来了?”
这地下河幽暗难测,陨玉又明明堵住了地下空间的入口,它究竟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呢?
“我舍不得你们。”蛟蟒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孩童般的执拗,尾音还微微发颤,“我在这地下已经住了几百年啦,除了从石头里偶尔传来的奇怪声音,就再也没跟其他活物说过话……好不容易碰到你们,我怎么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你们走呢。”
它晃了晃脑袋,继续絮絮叨叨地解释起来:“你们走后,我回到石头中心,想着能不能找到别的出路。忽然,我就感觉有东西在吸引我……像是有股暖流顺着鳞片钻进身体里,暖暖的,特别舒服。我就顺着那股劲儿往前走,眼前光影一闪,身子就到了石头另一边。我想着你们肯定没走远,尾巴一摆就追过来啦!”
它游在小船两侧,庞大的身躯如青黑色的巨蟒般将船身半圈住,鳞片在油灯昏黄的光晕下泛着冷冽的微光,每一片都像精心锻造的铠甲。
脑袋轻轻浮在水面上,鼻尖时不时蹭一下船板,那力道轻得像怕碰碎什么珍宝,仿佛在一遍遍确认这船、这船上的人都真实存在;尾巴则在船尾缓缓扫过,带起的细碎水花落在船板上,晕开小小的湿痕,那笨拙又执着的模样,像是在用自己独有的方式,牢牢守着身边的人,生怕他们下一秒就消失在黑暗里。
张景则和张正坤站在船尾,目光紧紧锁着身后那圈涟漪。
按说重物落水的波纹早该在水流中平息,可眼前这圈涟漪却像活物般微微起伏,一圈叠着一圈,连带着周遭的河水都泛着若有若无的阴冷波动。那波动顺着水流不紧不慢地向小船涌来,触到船身的瞬间,竟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屏障挡住,又或是被船板悄悄吸收,无声无息地消散在黑暗里。
周遭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连水流声都仿佛弱了几分,仿佛刚才的异动只是错觉。
可张玄策的眉头却锁得更紧,指尖按在船舷的木纹上,他侧耳听着水下的动静,低声问:“小蛟,你在水里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
“不对劲?” 小蛟懵懵地眨了眨竖瞳,脑袋在水面上轻轻一晃,语气里满是茫然,“没有啊,水里凉丝丝的,和平时没两样…… 就是…… 好像比刚才沉了点?”
它说着,还试探性地往下潜了半寸,又很快浮上来,尾巴轻轻拍了拍水面,像是在确认自己的感觉。
海棠看张玄策的眼神愈发凝重,心中的不安也渐渐翻涌 —— 能让他如此紧张的,绝不会是小事。
她立刻接口:“小蛟,用你的身子把船再裹紧些,把船罩住。我估计……”
话音未落,脚下的船身突然剧烈摇晃起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猛烈晃动!
船板发出 “咯吱咯吱” 的呻吟,木缝间甚至渗出了细小的水珠,每一声响动都像是在宣告船身即将散架。
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河底猛地翻涌而上,带着漩涡状的暗流,瞬间在船底搅出一道漆黑的漩涡 —— 那漩涡边缘泛着诡异的银光,无数细碎的光点在其中旋转,如同锋利的刀片,正疯狂拉扯着船身,要将他们连人带船拖进无尽的黑暗深渊。
Ps,本章会员+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