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
昏暗至极的天空带着风雨欲来的趋势席卷着整个海面。
黑漆漆的鸦云掩盖住了所有,连一丝丝光亮都透不进来。
渔民们争先恐后地收拾着他们遗落在海滩上的捕网,他们互相推攘着,把整个海滩弄的一片狼藉。鱼腥味和雨的湿凉直直的打在脸上。
相逢被推的踉跄,她往前一扑,摔倒在沙滩上。正巧一个海浪翻涌,好死不死的打在她的身上,凉的她一个哆嗦。
雨开始下了,相逢慢慢吞吞的爬起来,豆大的一颗雨点砸在她的脑门,砸的她脑袋疼懵了瞬。
渔民诶那个小娃娃!你愣着干嘛呢!暴风雨快要来了!
有眼尖的渔民瞥见浑身湿透还呆呆愣愣杵在海边的相逢,有恨铁不成钢的冲她喊道。
也不知道她听到没有,只见相逢张了张嘴,像是说了什么,可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这怕别是个哑巴。渔民撇了撇嘴,见相逢没有动作也不耐烦了,在心里暗吐槽了一句就用手半捂着额头挡着雨快步离开了。
相逢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伸直的手,细嫩如一节白藕的小短手臂上沾满了粗糙硌人的沙子,身上的月牙白色缎衣也是脏的不堪入目。
她只觉得惊奇。
从她开始有记忆起,她就一直生活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里,里面会回荡着许许多多的声音,她不知道那些话语到底表达什么,但是听久了她也逐渐懂得一些浅显的意思。
刚刚那名渔民说的,她只听懂了“小娃娃”。
因为她记得那些声音中,回荡着最多的就是“保佑我儿媳/我肚子里的是个男娃娃,千万要是一个男娃娃。”
念念叨叨的也不知道说了几遍,听的她耳朵都起茧子了。
她嘟嘟囔囔的,有一搭没一搭的练习着记忆力里那些密密麻麻的话语,但是却一点声音也没有泄露出。
海滩上只剩她一个人,她淋着雨,低着头,看着脚面不停翻滚涌动的黑色浪花,突然,抬起了头。
海面中央上。
一艘大船的桅杆上影影绰绰有着一白一黑两个人影,船板和船身支离破碎,大雨倾盆,仿佛要浇透整个世间。
李相夷我师兄单孤刀的尸体在哪?!
李相夷我师兄单孤刀的尸体在哪?!!
白衣上是艳丽到刺目的红色,胸口正汨汨不断溢出鲜血,李相夷用剑支起身子,看着被剑矢钉在桅杆上的笛飞声,声音里是无法忽视的冷。
他有些头晕迷茫,但依旧干脆利落的抬起手再一次提剑出招,磅礴的气势排江倒海,笛飞声全力挥剑应对,两道极致的剑气碰撞,硬生生把这艘大船拦腰斩断!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都被弹开,李相夷震颤脱力失手,相夷太剑与他和笛飞声齐齐坠入海里。
在他们落入海里的同时,相逢因为雨淋受寒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她不断翕动鼻尖,嗅着瓢泼大雨里丝丝缕缕的血腥气,稚嫩的脸上是好奇的神色。
海里……会有什么东西呢?
七岁的小女孩衣衫脏乱,一张漂亮的像白玉娃娃一样冰雪可爱的脸脏兮兮的,但眼睛却比雨后闪烁的星子还要灿烂耀眼。
她就站着,直到太阳破开厚厚的阴霾将一缕微弱的曦光照入深不见底的的海平面里,海面翻涌之间,相逢终于看见一小片白色的衣角。它随着浪起起伏伏,慢慢推到她的眼前。
少年身姿修长,容貌好看,但眉间郁色萦绕,眉头紧锁,像是被拽入恐怖至极的噩梦里。
十年后。
街边一家医摊上,白衣青年面上含笑,两指搭在屠夫的脉上,沉吟片刻缓缓吐出一句话。
李莲花恭喜你,有喜了。
屠夫你神经病啊?我能怀上吗?我是来看我的腰!腰!!
李莲花怀里的少女被屠夫这一动静吓得一抖,她眨了眨眼,有些迟钝的接受他安抚式的拍拍。
李莲花你动静小点,吓着小孩儿了。
屠夫原来怒气冲冲的模样看见他怀里的少女时一顿,他撇了撇嘴。
少女模样清俏,巴掌大的脸上五官是极致的漂亮,她察觉到了屠夫打量的目光,回看的时候冲他露了个礼貌性的笑。
#李莲花虽然你伤的是腰,但人家街头王娘子伤的,可是心啊。
李莲花把相逢拎起来放到凳子上,起身摁住了屠夫的后背,仔细打量后挑眉一笑。
屠夫我来看腰,和王寡妇有什么关系?
说罢,屠夫开始挣扎起来,李莲花加了把劲,摁住了他,语气懒懒散散的。
李莲花别乱动啊,我也奇怪,王娘子为什么把你腰打折了。
一拳打在伤处,屠夫疼的吱哇乱叫起来。
屠夫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李莲花你面上生疮,舌苔厚腻,必是急火攻心所致啊。
李莲花但你店里生意兴隆,你老婆笑容满面。
李莲花可见问题不是她。
李莲花你说你的腰是隔壁村拉猪回来扭伤的啊。
李莲花随手掀开屠夫的后腰布料,笑的了然。
李莲花但这上面分明有洗衣锤留下来的八角形淤痕。
李莲花你一个卖猪肉的,从领子到鞋角都干干净净的,还透着皂角的清香。
李莲花哼笑了一声,抬眼瞥了一眼无聊到从兜里掏出一块包子掰着吃的相逢,动作不由加快利落许多。
李莲花这巧了,街头王娘子就是洗衣为生。
抬手运气,随即一掌狠拍向屠夫腰部的淤痕,屠夫痛的哎呦的不停叫唤。
李莲花好了。
屠夫揉着腰直起身,但依旧嘴硬。
屠夫王寡妇做生意,我照顾她生意还不行吗?
李莲花那当然可以了,不过从隔壁村拉个猪仔回来不过十里地。有必要路上停下来洗个澡,还去吃一顿吗?
李莲花指了指桌面上的碗勺。
李莲花是这种八珍养胎饮吧。
见屠夫一脸郁闷,李莲花置之一笑。
李莲花桌子底下的送子观音也不敢光明正大的拜。
李莲花你是想要孩子,但是又不想负责。
李莲花难怪被别人一脚踹出来。
他将一沓膏药递在桌面上。
李莲花妥了,五两银子,每日敷一次。
李莲花摆弄着桌上的药贴,顺便把相逢手里凉掉的包子抽出来,从怀里掏出一份还是热乎乎的糕点递了过去。
一听价钱屠夫瞬间不乐意了。
屠夫你抢劫啊?!就这么几副膏药你卖我五两?
李莲花不想要啊?那我找你老婆去要。
说罢便要起身,屠夫急忙拦住他。
屠夫别别别,我要,我要。
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放在李莲花的手心里,李莲花握住颠了颠,笑的真心实意。
李莲花谢了啊。
收拾完东西,李莲花走到猪肉铺里拎起了块肋排,回头冲屠夫和善一笑。
李莲花走了啊。
相逢在不远处和刚赶来的狐狸精闹做一团,一包糕点还没吃一半就全落进小狗肚子里。
李莲花用目光衡量了一下这块肋排,满意极了。
李莲花这块肋排不错,肥瘦相间,晚上可以做一道好菜了。
屠夫气极了,他叉着腰站在哪儿大吼。
屠夫我呸!你这个痨病鬼!你半夜咳的整条街都能听得见!你扣的那些银子是要带进棺材里啊!?
李莲花听到后无所谓的笑笑,他一手提肋排逗弄着狐狸精,一手牢牢牵着相逢,语气自如轻松。
李莲花我留着给我们家阿逢和狐狸精养老啊。
相逢扯了扯他,笑的眉眼弯弯。
她有些艰难的做口型。
相逢(我会给你养老的。)
十六七岁本来是狗嫌人憎的年纪,但是相逢却是乖巧的不得了。
漂亮的眉眼带着雾蒙蒙的破碎,眼里闪动的细碎光芒像是把月亮揉碎了一样。
李莲花松开牵着她的手,散漫的在她脑门上砸了个爆栗。
李莲花小姑娘家家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相逢捂着被弹痛的脑壳不说话,委委屈屈的撇着嘴。
回到莲花楼前,他们却被一群人给堵住了。
领头的男人目光不善的打量着他们,半晌才幽幽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