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冰冷的硫酸,一寸寸腐蚀着黛西的皮肤。
她站在灯塔最高层的瞭望台,左手攥着那张写着「角色编号D-009」的衬衫标签,右手悬在锈蚀的栏杆上方。下方不是预想中的惊涛骇浪,而是一片苍白的虚无——没有海,没有沙滩,只有不断闪烁的【场景加载中…】字样悬浮在黑暗里。
"跳啊。"艾琳的声音从她耳后的空气中渗出来,带着电子设备特有的电流杂音,"看看作者会不会给你安排降落伞。"
黛西的指关节泛出纸张被反复折叠后的青白。她忽然注意到自己的手腕内侧浮现出半透明的字迹,像是被强光透射的羊皮纸:
[黛西意识到自由意志的幻觉。她的颤抖应该持续3.2秒,然后——]
文字在此处被锐器刮花了。
瞭望台的木地板突然裂开,伸出数十条由剧情大纲组成的黑色触须。它们缠绕住黛西的脚踝时,她看清了那些蠕动的文字:「必须找到三面镜子」「必须为妹妹赎罪」「必须在黎明前崩溃一次」……每条都是她这些天机械执行的"主线任务"。
"真可笑。"黛西听见自己的声音被拆解成音节颗粒,"我们连痛苦都是被预设的。"
触须突然暴起,尖端刺入她的太阳穴。剧痛中,无数记忆数据流强行灌入:
**闪回01:** 克莱尔(版本12.7)在画廊里融化时,脚本标注【此处需要3滴眼泪】
**闪回02:** 精神病院(场景D4)的监控画面角落,有只标注【临时NPC】的手递过药片
**闪回03:** 她此刻的"觉醒"本身,被标记为【关键转折点/预计字数2500】
艾琳的实体正在像素化。她的发梢分解成蓝色代码串,嘴角却挂着诡异的欣慰:"现在你看到字缝里的血了?"
灯塔的玻璃突然全部爆裂。但飞溅的不是碎片,而是无数张校对便签:
【此处心理描写不够细腻】
【建议增加自残倾向的伏笔】
【恐怖氛围需强化,参考第7章】
黛西抓过最近的一张便签,背面竟是她从未见过的"剧情后续":
最终幕: 黛西(状态:崩溃)拥抱幻觉克莱尔,灯塔爆炸。备用结局:黛西成为新策展人(需读者投票决定)
"不……"她的声带突然不受控制地振动,吐出完全陌生的台词:"就算是提线木偶,也该有扯断丝线的权利——"
这句话在空气中凝固成实体铁链,突然反向刺入她的胸腔。黛西惊愕地发现,链环上刻满了自己过去所有的"自由选择":吃哪种药、走哪条路、是否推开克莱尔……每个决定都是不同字体的【建议选项A/B】。
艾琳终于完全数据化了。她变成漂浮的对话框,最后一行文字在黛西掌心灼烧:
「逃跑路线藏在」
文字突然被血渍覆盖。黛西抬头,看见月光实质化成乳白色的胶状物,正从瞭望台边缘漫上来。胶体里浸泡着各种"废弃素材":穿初中校服的克莱尔剪影、被删除的温柔版艾琳、甚至还有黛西自己某个笑起来的特写镜头——所有这些都被打上了【情感冗余】的删除章。
胶状月光触到脚踝的瞬间,黛西的皮肤开始显示404错误。她疯狂撕扯着胸前的铁链,突然在某个链环内侧摸到凸起的盲文:
·—·—· (R U N)
灯塔底层传来打字机卡键的声响。月光胶体突然沸腾,浮现出巨大的【超出预期行为!】警告框。黛西在最后时刻做了个未被脚本记载的动作——
她吞下了那张角色标签。
纸张划过喉管的触感如此真实,远比任何"设定"里的痛苦更鲜活。月光、灯塔、铁链突然静止,然后像劣质全息投影般闪烁起来。在画面彻底崩溃前的间隙,黛西看见虚无中浮现一行手写体批注:
"让角色发现真相是危险的,但有时会诞生真正的艺术。"
黑暗降临。
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秒,黛西尝到了从未在剧情里出现过的味道——铅笔画被橡皮擦除时,那种石墨与碎屑混合的苦涩。
黛西在黑暗中醒来,喉咙里卡着半溶解的纸浆。
她咳嗽着吐出纤维状的碎屑,发现那是浸透唾液的剧情片段——【黛西跪倒在地】、【她绝望地抓挠胸口】之类的描写,字迹已经被胃酸腐蚀得模糊不清。
四周不再是灯塔,而是一间由血肉组成的打字室。墙壁随着呼吸缓缓起伏,表面布满跳动的青紫色血管。天花板垂落着肌腱构成的电缆,末端连接着十几台仍在工作的打字机,每台都用森白的指骨敲击着键盘。
"欢迎来到创作后台。"
声音来自房间中央的"作者"。那是个由无数文本碎片拼凑成的人形,面部是不断刷新的显示屏,正显示着黛西此刻的一举一动:【她惊恐地后退三步,左手下意识护住残缺的右耳——】
人形突然卡顿,屏幕出现乱码。趁这个间隙,黛西看到自己吐出的纸屑正在地上重组,拼成艾琳最后未说完的警告:
「逃跑路线藏在你的……」
剩余文字被突然袭来的肌腱电缆抽散。黛西翻滚着躲开攻击,后背撞上某个温软的物体——那是台正在分娩的打印机,出口处缓缓推出沾着粘液的纸张,上面印着:
[血腥场景警告]
[黛西的右臂将被绞入剧情齿轮]
"不!"
警告刚浮现,最近的打字机突然暴起。它的键盘裂开成食人花般的口器,咬住黛西的右手腕。剧痛中,她看清那些"按键"其实是微型牙齿,每个齿面上都刻着不同的情绪标签:【恐惧】【愤怒】【崩溃】……
鲜血喷溅在墙面的血管上。血液接触血管的瞬间,整间屋子发出愉悦的震颤。更可怕的是,黛西发现自己的血不是红色,而是带着铁锈味的墨水——蓝黑色,和艾琳分解时的颜色一模一样。
"角色不该看后台代码。"作者的声音带着文件损坏的杂音。它的手臂延长成标尺,尖端刺入黛西的眼眶,"现在需要【重置】。"
标尺在她眼球上刮擦出火星。黛西在剧痛中看到自己的记忆被强制回放:克莱尔融化、画廊坍塌、林缘消散……但这次所有画面都带着修订标记——她惊恐地发现,记忆中那些"自发"的选择,其实都是被标注为【强烈建议采用】的选项。
"啊——!"
惨叫触发某种机制。天花板突然裂开,降下由手术器械组成的惩罚装置:剪刀负责剪除"多余思想",针管抽取"叛逆倾向",而最中央的骨锯正在预热,刀片上激光刻着【角色矫正专用】。
黛西的右手突然传来纸张撕裂声。被咬住的手腕皮肤开始分层,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剧情注释:【此处疼痛需持续3.5秒】【失血量控制在200ml左右】……
在骨锯启动的轰鸣中,她做了一件没有任何脚本记载的事——
用左手食指蘸着腕部的墨水血,在最近的血管墙上写下:
『克莱尔会来救我』
字体歪斜得像濒死之人的遗书,却引发整个空间的剧烈痉挛。作者的面部屏幕炸出雪花点,打字机们疯狂吐出乱码纸张。那些纸页在空中自燃,灰烬组成一个熟悉的身影轮廓。
"姐姐总是不听话。"
灰烬突然凝实成克莱尔。但这是黛西从未见过的版本——少女的皮肤由装订线缝合,睫毛是活体标点符号,而她的手指,正握着那把本该在画廊里销毁的镀银拆信刀。
"不过这次……"克莱尔将刀尖刺入作者的显示屏,"我很欣赏。"
黑血井喷。黛西趁机扯断被咬住的右手,代价是留下三根手指在打字机嘴里。她跌跌撞撞扑向克莱尔时,看到妹妹的后颈贴着一张被血浸透的便签:
「临时召回角色:克莱尔(限时3分钟)」
骨锯终于启动。它旋转着切向两人时,黛西用残手抓住克莱尔的装订线伤口:"告诉我真相!"
克莱尔的笑容突然变得极其人性化。她凑近黛西血肉模糊的耳廓,呼出的气息带着真实的草莓洗发水味道:
"撕开你的伤口……"
"看看里面缝着什么……"
天花板坍塌。黛西在坠落途中看到自己的腹部伤口自动裂开,黑线缝合处迸出耀眼的蓝光——那里藏着的根本不是内脏,而是一本微型日记的残页,正显示着她人生中唯一未被记录的、真实的记忆:
五岁生日。阁楼。
她画了两个人的涂鸦。
但从来只有一个人的蜡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