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往蚀心

实验室的反馈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朝光基地内部激起了层层暗涌。防御等级提升，巡逻队加倍，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紧绷。微光小队的住所，也失去了往日的松弛。

沈晚舒独自站在瞭望塔顶端，夜风掀起她墨色的长发，赤金色的异瞳在黑暗中如同两点冰冷的星火，一遍遍扫视着被探照灯切割的黑暗疆域。那股若有若无的“注视感”依旧黏附在空气里，挥之不去，让她心底的烦躁与某种更深沉的东西交织翻涌。

“深瞳”……指令结构……定位回传……

这些冰冷的词汇，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进了她记忆深处那把早已锈死的锁。

【不是意外。上次尸潮走散，不是意外。】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脑海深处响起，带着重生以来一直被刻意压抑的、血淋淋的质感和金属摩擦般的嘶哑。

【上辈子，根本没有这回事。你和姐姐，是安然无恙、一路顺遂地抵达朝光基地的。】

画面碎片猛地撞入脑海，清晰得令人窒息——

不是废墟和尸潮，而是相对平静的迁徙路途，她和姐姐沈轻灵，一暗一光，如同双子星，默契地清理着零星的阻碍，甚至带着点初生牛犊的轻松。

不是此刻这只被关在笼子里的“深瞳”，而是……另一种东西？更庞大，更隐晦，如同悬于命运之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她当时却浑然不觉。

是最终那场无法挽回的献祭……圣洁的光芒冲天而起，吞噬了那道纯白的身影，也吞噬了她世界里所有的光。姐姐回头对她笑，嘴唇翕动，说的是——“阿晚，替我看看……”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抽，尖锐的痛楚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下意识地扶住冰冷的栏杆，指节用力到泛白。

为什么这辈子会出现偏差？

是因为我的重生，搅动了既定的命运线？

还是说……“深瞳”及其背后的存在，在上辈子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潜伏，只是我们……或者说“祂们”，隐藏得太好？

那个她拼尽一切想要扭转的、姐姐必死的结局……其根源，难道比想象中更深，更早便已埋下？

“风系十七阶，还是不够……”

她无意识地喃喃，声音低得被风吹散。

这是属于上一世，那个拖着满身看不见的伤口、在绝望中疯狂提升实力、最终却依旧徒劳的沈晚舒的痛语。

十七阶，站在人类异能的巅峰，依旧无法撼动命运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圣洁的羽毛般的光，消散在天地间，轻得她拼尽全力也抓不住一丝一毫。

“说好了一起去看的……你骗我……”更轻的声音，带着几乎碎裂的颤音，从唇缝间溢出。那是跨越了两世时空的控诉，对着那个笨了一辈子，偏偏在最不该聪明的时候，做了一次“聪明”选择的姐姐。

塔下的基地，灯火依旧，人们为了生存而忙碌，为了未知的威胁而戒备。无人知晓，塔顶之上，有人正独自咀嚼着一段沉重到足以压垮灵魂的、来自未来的记忆。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曾经凝聚过足以撕裂空间的风暴，此刻却感到一阵无力。重活一世，她勇敢地表白了心迹，暗中推动着哥哥和阿染的关系，希望宋景舟和许鸢年能永远幸福……她改变了一些细枝末节，像是试图在汹涌的洪流前垒起小小的沙堡。

可关于姐姐的巨轮，似乎依旧朝着既定的冰山，沉默而坚定地驶去。

“重来一次……我还是得看着你走向必死的结局吗？”她问着虚空，问着那可能存在的、以世界为棋盘的“主神”，赤金色的眼底翻涌着滔天的愤怒与不甘，最终却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她自己吞噬的疲惫与哀恸。

实验室里，那只被冰封的“深瞳”，红光在厚重的冰层后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仿佛感应到了某种来自遥远时空的、同源般的痛苦与波动。

沈晚舒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铁锈和尘埃气息的空气，强行将翻涌的记忆压回心底最黑暗的角落。眼神重新变得冷冽、坚定。

无论这偏差因何而起，无论前方是“深瞳”还是别的什么，她都不会再让任何东西，夺走她的光。

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直到……彻底撕碎这该死的棋盘。

她转身，走下瞭望塔，背影在夜色中显得异常单薄，却又仿佛蕴藏着能撕裂一切黑暗的决绝。只是无人看见，在她转身的刹那，眼角终究是干涩的——上一世最后十年炼狱般的折磨与绝望，早已蒸干了她所有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