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ving Sekai
来自网友【衔海】的动态——感谢时间让我和世界在零点前重逢。
清晨的水雾气息带着让人安心的舒适感,潮汐千早补完一个回笼觉。大学的生活虽说不上多舒适,但也还算轻松,早上没有课,这给了她一个多睡两小时的理由。
看了看时间,差不多是9点左右。千早利索的翻身下床,扎起自己长的有些过头的头发。其实听了朋友的建议,在黑色的长发间染了一撮鲜艳的红色之后,她就觉得不扎头发都是对她美学的不尊重,虽说定期的补色很麻烦就是了。
距离中午还剩两个小时。距离开始上课还剩四个小时。
千早倒是一点都不着急,独自在寝室里刷了一会儿的手机。打开常用的音乐软件,上一次没有听完的曲子便开始自动播放了起来。
旋律相对是快节奏的舒缓,一组矛盾的形容词。这个叫做【Sycamore】的乐队总是写出一些让人难以评述的歌,但至少千早很喜欢——只可惜乐队主创的词作还是有些不顾正常人死活了。
“手中的利剑维系明天,轮换的痛觉,爱恋,罪业,失去底线,去变迁,于朝霞口中奄奄。
“苹果的剧毒腐蚀悼虔,刻骨的肆虐,肆虐,肆虐吧。”
千早跟着旋律哼唱几句,无厘头的想着,会不会是这个乐队里的人都经历过一些特别的事情——比如说他们到过某个平行时空之类的地方,所以才会对这样的词颇有感触以至于公之于众?
还真有可能,只可惜千早没经历过,所以也无法理解罢了。
在千早听完两首歌之后寝室的门被打开了。身形修长的女性从走廊穿到门后,看见千早时的神情染上了疑惑。“你今天早上没课?”
“被推掉啦。”千早按下手机,对上室友的目光。“无所谓啊,反正早起无能——而且明天的课很满。”
女性点点头,在书桌上放下手中几本册子。她选修科的书千早看不太懂,不过不影响两人沟通。
女子名叫芷楚。对于千早来说,这位室友足够可靠,但对她的了解仅仅局限于学校的生活,和大她四岁的姐姐。
事实上千早的大学生活里也还算是充实。虽说没有对身边的人了如指掌,但这些人的世界里也总是有千早留下的痕迹。大约在两三个月之前,芷楚的姐姐结婚,虽是有些仓促,但她倒是居然记得自己妹妹的室友。千早收到邀请的时候颇为意外。
后来千早还是被芷楚拉去了。她很认真的写下了自己认为最好的祝福语和从前看过的一段证婚词。
喜今日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红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最后的结果是芷楚的姐姐比芷楚本人还喜欢千早。当然,芷楚和她的关系变好也是自然的。
直到现在,那段证婚词也是千早被芷楚调侃的重要依据。一直到后来芷楚的姐姐出了国,被提及的几率才降低些。
这种日子顺延至如今,已经成了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直到指导老师发消息提醒芷楚课题还没交。
千早一看日期,呀,今天是Deadline。
芷楚和千早最大的区别无异于对计划的态度。她收到消息之后草草结束了沟通,有点忙乱的打开电脑。千早看着她翻找参考例的样子,张了张嘴。“啊,小心桌——”
啪。
晚了,这是千早第一个念头。桌上的镜子随着芷楚的动作而应声落地,冰冷的镜面开出支离的万花。
清脆的声音响在狭小的空间里,被放得无限大,千早不自觉的屏住气。
芷楚有些心疼的收拾着地上的镜片,但千早的思绪断了线一般,短暂的被锁死在了棱镜破碎的那一刹。
都说镜子破碎后折射出的世界是多面的,这句话在今天刻意被留在了千早的记忆最表层。
为什么?她不知道。
“帮我把镜框丢一下可以吗,”芷楚拉回游走在意识边缘的人,“谢谢。”
“啊……当然可以,等一下。”千早揉了揉眼睛,帮芷楚收拾着残局。
芷楚的效率很高,熬过中间的那段插曲,她很快就忙完了自己的事,千早给她带了份午饭的功夫她就将论文上传了。
“这么快?你什么时候能把精神稍微分我一点啊——”千早随口开着玩笑。
芷楚耸肩表示自己做不到。她看千早的身上有点水珠,皱起眉。“外面下雨了?”
“还好,现在还不大,我快到楼下的时候才下的。”千早不甚在意的掸去身上的水,她是真的觉得问题不大。
雨在下,伴着雷鸣。这是千早第一次想用“清脆”来形容雷声,这不合常理,但却意外的与现实符合。
“你听见打雷了吗,声音好脆啊。”她随口问道,芷楚摇头,视线仍然留在电脑上,她还在导出自己刚写好的论文。
千早没太当回事,盯着窗外愣神。
淅沥的天雨带着寒气划过不算纯粹的空间,像是在她面前映出了无数个不为人知的世界罅隙。或许反面就是虚无。
潜意识说,虚无背后就是真理。
毫无征兆的,千早产生强烈的耳鸣。怪诞感侵蚀脑海。
是玻璃碎裂的声音,是天幕摇动喑哑的银铃。
千早倏然回想起了今天芷楚那被打碎的镜子,或者是单纯的那种破碎的感觉。
千早的唯一印象,那是远方未知送给世界的最后一声丧钟。
手机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自动播放起了早上叫停的音乐,千早由于耳鸣听的不太清晰,但依稀辨出几个音节。
“前程安眠透析着浸及盛典,重回原初的时间。”
“不要听苹果顽劣。”
千早主动将无形的压力拉住,回过头想问问身边的人有没有察觉到异样。然后,她被空旷迎接。
芷楚不复存在。
没有。没有。
千早用她这辈子都未达到过的速度穿行在学校外的长街。
外面没有人,冷清的像是一场带着寒凉的世纪长眠。雨还在下,夺走原本的烟火喧嚣。
学校里、街上,千早能去到的所有地方,都没有活物存在。
没有活物存在,活物是什么概念?
千早停在了路中央,任水打在她不太坚实的躯壳。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千早二十年来构造的所有概念分崩离析,但没人告诉她能何去何从。
只有摸索。只有重建。只有她自己。
她一向自诩坚韧,可悲的擅长应对这样的环境。千早是个感性的人,但她应该思考她该如何支撑自己活下去。
她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
正当千早打算逃离这场雨时,一把伞将她与天雨割裂。千早没有抬头,但能看见模糊的伞骨和深色伞面。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猛的反应过来。
顾不上欣喜,不可思议的迟缓和复杂支配她转过身。
撑着伞的男性正低着头看自己。那人有清浅的灰蓝色双眼,千早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变化,但她肯定,他与自己的情感是相同的。
那是同类。
两人用一把伞隔开天幕,在自己编织的空间里相望,静默而立。
【第一代人是黄金时代,生活无忧无虑,随天空的破碎而灭亡。
第二代人是白银时代,在饥寒中化为几抔土灰。
第三代人是青铜时代,可好战、猜疑、背叛、狡诈,还有贪婪,都是潘多拉魔盒的赠礼。
无止境的恶意与雷击的焦土中掩起一叶方舟。
它叫诺亚。】
处理了身上的水渍后,千早在学校的图书馆和男性面对面坐下。换做平时,或许她对刚认识的朋友会非常热情,但是现在,她有点局促不安了。
“嗯……为了后续的事考虑,或许我们可以互相认识一下?”对面出于礼貌先开了口,千早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其实男性所说的话在变故发生前也能算得上俗套,应该也是个不擅长交际的人,可现在不同,千早无比感激。“当然可以。”
男性点了点头,“好。我现在正在这所学校读大四,您可以叫我……海岸线。”
“我叫千早。潮汐千早。”她如是说,“大三,也在这里读。”
两人默契的对雨的事避而不谈,同时,虽说都在思考接下来的路怎么走,他们也没有直接沟通。毕竟不相识,所谓“依靠”的感触尚未建立,而对同类的怜惜也不足以让一切都解决。
最慌乱的时刻已经过去了,接下来便是最理性的规划。千早觉得那场雨多少带了点腐蚀性。酸雨浸透乌托邦,她像是被世界喂了一块苦巧克力,苦涩的口感留在舌尖,尽管海岸线的出现给她带来些许回甘,却也不足以让苦消失干净。
那就去抗争吧,去让时间将余味消化。千早想着,但他们还有多少时间?
谁知道。
前几天千早还勉强保持着正常的作息,刻意忽略掉冷清的感觉之后她觉得也未尝完全没有出路。但她放弃的速度也很快,毕竟让一个热爱喧嚣的人在短时间内适应下枯燥的生活实在是勉强。
海岸线虽是能够接受这样的环境,但是他本质上是个不喜欢规划自我的人。在他发现各种事都等着有人去调节时,他也没法将一切都交给千早,只能尽力调整自己的心态。
后来不出所料的,两人因为各自的原因而放弃了。他们不约而同的开始寻找所谓世界的规则。
其实这种行为本身就已经足够让人哀叹了。一个连秩序都不存在了的世界又何来运行规则?这条路都不通。
最后,千早给这种极端恶劣的变故下了定义。
“为什么叫它Bug?”海岸线歪了歪头,很认真的倾听着。
千早想了片刻给出答案,“只有故障能定义故障。”
这倒是给了两人新的思路。于是在规则背后,暗礁涌动的航道铺开在他们的眼前。
他们不在执着于“找到规则”,而是着手“填补漏洞”。
换一种比较通俗的说法,那就是找茬。
“如果说我们想的没错,那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活物】都消失了?那为什么我们两个就没有事,难道我们已经死了吗?”千早每次进行的思考都算是准确的,“还是说我们是【例外】?”
海岸线习惯顺着她的发言接话,得益于两人的思维模式差异不大,他们每次的沟通都还算顺畅。
“我想应该是后者,毕竟……至少我没有关于【死亡】的任何记忆。”海岸线分析着,“但如果我们是【例外】……世界为何容许我们在这样的情况下存活?”
他定住,目光看向千早。
“所以我认为,Bug可能不是【活物】这个群体,而是【活着】这种概念。”
“区别在哪?”千早有些不解。
海岸线道,“如果是概念的残缺的话,我想……只要我们本质上不被定义为【活着】就行了。毕竟如果所有活物都消失,那其中应该包括很多会被忽略的小东西?这不太合理,因为我们也会无法生存。”
千早承认他说的有理。除了对“为什么偏偏留下了自己”抱有一丝疑虑之外,她已经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
——但很遗憾,心理上接受不代表她真的承受的住,千早很确信。她也算是把自己一半的希望托付给了海岸线,不过她不会奢求这种希望真的能回馈给她什么。
到底也只是两个无辜者索求那仅剩的唯一一根绳索。千早默认着。
安宁就快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