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范闲从外面回到司南伯府,身上还带着一丝夜风的微凉。他下意识地走向七竹的房间,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里面的人。
推开房门,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朦胧月光,他看到七竹已经睡下了。
她安静地躺在床榻上,呼吸均匀绵长,平日里那双毫无焦距、却总能让他心绪宁静的眸子此刻轻轻阖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她看起来比白日里更添了几分脆弱与柔顺。
范闲没有点灯,只是轻轻走到床边,坐在了脚踏上,默默地凝视着七竹熟睡的容颜。
白日里所有的机变、筹谋、甚至是那份因为林婉儿答应合作而带来的轻松,在此刻万籁俱寂的深夜,都沉淀了下去,化作一股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孤独感。
他平日里总是嘻嘻哈哈,插科打诨,仿佛对什么都漫不经心,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份融入骨血里的疏离与寂寞,从未真正离开过。
看着七竹毫无防备的睡颜,那些压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如同找到了唯一的出口,悄无声息地流淌出来。
他声音极低,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沙哑,仿佛只是在说给自己听,又确信这世上唯有眼前这个人,能承载他所有的真实。
范闲小七……
他轻轻唤了一声,指尖虚虚地描摹了一下她脸颊的轮廓,又怕惊醒她,迅速收回。
范闲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无根的浮萍,飘飘荡荡,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与苦涩
范闲我睁眼来到这里的第一个瞬间,混乱,陌生,周围的一切都让我害怕。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陷入了那段尘封的回忆。
范闲然后,我就看到了你。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温度
范闲那时候,你被五竹叔放在背篓里,那么小,那么软,和我一样,莫名其妙来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后来,从那个男人和五竹叔零星的交谈里,我大概知道,我们是一起被带出来的。
范闲你知道吗?那时候,我觉得你好像生了很重的病。范闲 我在这世上举目无亲,你是我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我和这个陌生世界最初、也是最脆弱的联系。
范闲我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你,怕五竹叔不告诉你我的存在,怕这世上连这唯一的‘同伴’都要失去。
回忆带着陈年的酸涩,让范闲的声音更低了些。
范闲整整两年,我记挂着你的身体,也终于可以让那些人听懂我的话。我也……终于见到了你,你还是像刚出生一两个月的婴孩,不哭不闹,像是睡着了一样。
范闲我每天都会去看你,给你讲故事,可看着你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小脸,终于意识到了这好像才是你的“病”——沉睡不醒,不能长大。
范闲我心里又急又怕,都快要绝望了……直到那天……”
他的眼神骤然亮了起来,仿佛重新看到了那束照亮他灰暗世界的光。
范闲那天,你突然就张嘴,发出了细细弱弱的哭声,像只小猫一样。那一刻……
范闲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感激
范闲我觉得,你一定是孤独漂浮在这个世间的我,唯一的救赎。
他深深地看着七竹,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范闲从你哭出声的那一刻起,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才终于不再是冰冷和陌生的牢笼。我才觉得,自己像个终于找到了家的方向的孩子……
范闲小七,是因为有你,这里才成了我的归处。
他将心底最深的秘密,两世为人的孤寂,以及对眼前这个人全部的依赖与珍视,都在这静谧的夜里,轻声倾诉。
他知道她听不见,或许正因为她听不见,他才敢如此毫无保留。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七竹沉静的睡颜上,也勾勒出范闲卸下所有伪装后,略显单薄却写满真挚的侧影。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守着他的“救赎”,守着他在这浮沉世间,唯一确认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