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玉暗自庆幸自己方才吃了一个包子垫了垫肚子。

那些家伙果然又没给她留饭。也是，谁会为一个被擒来的杀人犯备饭呢？灵玉自嘲的笑了。

肠胃依旧饿的直抽搐。灵玉无奈地叹了口气，摸索到桌边，抓了一把花盆里盛开的花朵——似乎是桃金娘。她一股脑塞进嘴里，咀嚼半晌才艰难的咽下去。味道倒不赖，只是带着点儿土腥气。

充了饥，灵玉借着夜色溜回自己的小土房，却瞧见一道身影端坐在床沿上。那人影听见动静立刻起身，挥手招呼道：“娃儿？回来啦？”

灵玉本来绷紧了身子，保持着警戒的姿态。听清那人的嗓音才松懈下来，疑惑开口：“明叔？”

明叔是马夫，贱籍出身。本体乃是一棵决明子。灵玉与他素无交情，平日碰面也不过点个头。毕竟彼此并无瓜葛，何必热络….

“娃儿？”

灵玉抬起头，只觉一阵馥郁香气扑鼻而来，香的几乎让她窒息。

“这…给我的？”灵玉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递来的纸包。

黑暗中看不清明叔的表情，但灵玉直觉那定是个让她心安的神情。她伸手接过纸包，打开一看，是厚厚一叠浸透香油的葱油饼，还冒着腾腾热气。香气四溢，还有别的什么。比那五个包子还温馨。

“娃儿 …吃饱了，明日好好干…”明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灵玉心中涌起一阵暖流，冷硬的心房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

明叔转身要走，临走前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虽小，灵玉却听得真切。

明叔说：“你长得真像俺家闺女，可惜她已经入土了…”

灵玉啃着饼，香脆可口。

那个姑娘在天上，大概能吃到数不尽的炸油饼。

…

其实她早该料到的。

太太为什么需要皮？再简单不过。女人想要变得美丽无非为了两个原因：男人、钱财。太太显然是前者。

男人，真是愚蠢至极。灵玉心底冷笑连连

她端茶进来时，恰巧撞见太太与少爷的“好事” 。灵玉默默将刚才的画面从脑海中抹去。

而眼下，她却要被这般愚蠢之人弄死啦。

太太狠狠踹在她身上，骂骂咧咧着“贱人” 。再无半分往日的高贵模样。

灵玉并未躲闪。她抱紧脑袋，却不躲不避。

为什么要躲呢？灵玉想问，就像在问：“为什么会痛啊？”

骤然间，天色暗了下来。太太的咒骂戛然而止，接踵而至的是尖叫与抽打声。灵玉只觉得哪里疼得厉害，痛得脑海一片空白。

“妮儿不怕！爹在这儿！”

爹…灵玉试图挣扎。怎么可能呢明叔一定是认错人了，她的爹不是明叔啊….

可她什么都说不出口。她的舌头已被拔掉，是太太动的手。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情…灵玉知道。她的眼眶开始流那种湿乎乎的东西了。她曾经也有过两次：大哥故去、瑶瑶姐离世 ….灵玉闭上眼。她明白，又有植物即将凋零。

许久许久，四周归于寂静。灵玉感觉自己连同身上的重量一同被抬起，随即一阵晕眩，她重重摔落在青石路上。天空飘着雨，灵玉眼角的模糊被冲刷干净，她终于能看清了。

明叔满身血污，嘴角还泛着血沫。开始化作点点光芒。

灵玉望着这一切，想要动弹。却四肢尽失，无法行动。

明叔消散了。

雨水无情地砸在她身上，疼痛侵蚀着每一处伤口。

剥离骨头，击碎皮肉。打断骨头，割下皮肉。灵玉全身上下几乎布满伤痕。

冷，很冷。却似乎又渐渐温暖起来。

灵玉突然觉得很疲惫。睡一会儿吧，于是她沉沉睡去。

…

梦境之中一片银白。她最爱的颜色。小时候渊玉不知缘由，正如现在的灵玉也不解为何会有梦中梦

灵玉笑了，原来纯粹的梦境竟如此美好。软绵绵的银色水流拂过身躯，十分惬意，格外放松。

她看见一个人朝自己走来：那人有着与她一样的银白发丝，却散发着与她杀伐性格截然不同的气质。她的眼睛宛若珍珠般银白清澈如泉水流露出大地般的慈爱。

真美… 灵玉呆呆地凝视着她，当对上那双眼睛时不自觉感到局促，仿佛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那人瞧见了她，走上前。一言不发，只是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灵玉没有动，异常乖巧地待在这个人的怀抱里。

“娘…”灵玉多想这样唤一声，可她不能。

现实无法实现，梦中就珍惜此刻吧。灵玉想着，闭上了双眼。

女子轻声吟唱起歌谣，声音柔和细腻。

如果神仙不落桥…何必盼着日光照…

灵玉打心底喜爱这首歌。如此深沉，又如此悦耳。

娘亲真好呀，灵玉心想。这是她从小到大唯一一个不觉幼稚的幼稚念头。

“天儿？”抱住她的人开口问：“天儿？你好像长高了？”

灵玉没说话，只是点着头，同时将头埋的更深。

灵衫，她的族父。他告诉过灵玉：“你的母亲曾给你想过个名字，叫做灵天。”

“我叫玉。”她记得自己是这么回答的：“我叫玉，我不叫天。”

她不叫天。给她起名“天”的人有两个，都已经不在了。她不再姓渊，她姓灵。她不是“渊玉”，更不是“灵天”。

她就是灵玉。是与石基为伴，自泥淤而成的玉。在被黑暗和污浊笼罩中挣扎闪烁光芒的一块灵玉。

但是在梦里，娘亲会叫她“天儿”。真奇怪，娘亲从没叫过她别的，只叫她天儿。

天儿，蓝天。蔚蓝纯澈，广阔无垠。

“天儿，累啦。”那人将她又往怀中揽了揽，轻轻抚摸着她的头，扶摸她的脸颊和脊背，抚过那些创伤和裂口，语气很温柔，像是流动的清凉的水：“好好休息呀….醒来就要坚强呀…”她的手伸到灵玉的胸口上，轻轻拂过。

咔嚓。

灵玉没动。

小时候第一次经历的时候，她还恐惧了一瞬。但现在她早就不怕了。

这是代表着重生的声音。

灵玉抬起头，周围只剩银白的空间。

没有人了。

灵玉笑了。她缓缓站起身，向着前方走去。

一丝光亮出现，灵玉迎着它跑过去，一跃而起，跳向了它…..

熟悉的刺骨寒风吹来，灵玉睁开双眼，望向空无一人的街道。

大雨还在下。她的伤口都愈合了。和以往不同的是，她的断肢处，长出了新的肢体。皮肤光滑，肢体健康，和被砍断的手脚一样。

灵玉知道怎么回事。灵芝一族的血脉多半都很杂，能觉醒血脉的只有少数。像她这样的双灵芝血脉更是难以激发。这次她频临死亡，灵力在体内横冲直撞，血脉被冲刷，反而意外觉醒了。

雨幕朦胧之下，街道那样淤浊不堪。灵玉低下头，拾起那块淡栗色的荧光石——明叔的精神和晶。她抬起头，看着府门，露出笑容。

从现在起，我是灵玉了哦。

…

灵玉擦了擦脸上的血。将手指放到嘴里，仔细的吮吸着指尖沾染的鲜血，露出满足的是神情。

同样的感觉，每次却都更令她深刻。她不喜欢杀戮，但是她喜欢这种感觉。血很漂亮，她还是第一次亲手将那些黑色的心从那些人的胸腔里挖出来。看着太太脸上惊恐的表情，灵玉笑了。她笑的真开心，好像得到了最好的玩具。

“疯…疯子！你个小贱疯子！”太太骂她，拿桌上的馒头砸她，少爷在一旁惨叫着翻滚，像是泥潭里打滚玩的肥猪。

灵玉踩断太太的脚踝，将馒头蘸了太太脚踝处渗出的鲜血，送入口中咀嚼。一种奇异的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让她眯起了眼睛，满足的舒了口气。耳边回荡着太太凄厉而尖锐的叫声，这声音竟意外地令人心神愉悦。灵玉坐到了倒在地上的太太腹部，感受着身下微微起伏的生命气息，她忽然觉得，这样的姿态竟有种荒诞的舒适感。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原来濒死之人的挣扎如此美妙。

难怪他们要那样对待我，对待明叔，对待所有和我们一样的人，原来这样舒服。灵玉畅快的想着，踩碎太太的手腕。

这是灵玉的第一本启蒙书。她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美。

黄色的脂肪、鲜红色的血液、洁白的骨头、青色的肠管….灵玉觉得自己已经陶醉了。

玩够了。灵玉从血污中起身，将酒桶推倒，将蜡烛扔进满地的酒里。看着大火冲破夜空，灵玉忽然觉得很累。又是累，而且更加剧烈。她终于不受控制地跌在柴堆上。

烈火吞噬了府宅，也将吞噬掉，过往所有的耻辱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