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野:
展信安。
写下这三个字时,我的笔悬在纸上很久,墨水晕开一小片痕迹,像我这些年没说出口的、乱糟糟的心事。其实我早就该给你写这封信了,却总在提起笔时犹豫——我怕我写下的话,会像针一样,再扎疼你一次。可现在我想明白了,有些事,哪怕过了再久,也该跟你说声对不起。
对不起,阿野。是我,亲手把你推进了这场悲剧里。
你大概早就忘了,我们小时候其实见过。
在你五岁生日那天,你父亲来家里做客,柠歌穿了条白色的小裙子,怯生生地躲在我父亲身后,手里攥着一朵刚摘的小雏菊。
柠歌拉着我的手,把自己最爱的草莓蛋糕分给你父亲,柠歌当时笑起来,眼睛弯得像月牙。那时候我怎么也想不到,多年后,我们会走到这样的地步。
柠歌走的那天,天阴得厉害,医院的走廊冷得像冰窖。医生说,她的心脏匹配度最高的人是你,说这是“幸运”,可我只觉得这是老天最残忍的玩笑。我看着你父亲推着手术车走进手术室,看着我爸妈站在走廊尽头,脸色苍白却一言不发——他们是怕得罪你父亲,怕影响家族生意,所以连自己的女儿都能放弃。我冲上去跟他们吵,跟他们闹,可他们只是拍着我的肩说“认命吧”。
认命?我怎么能认命。那是我的妹妹啊,是会抱着我的腿喊“哥哥”,会把画得歪歪扭扭的全家福塞给我,会在打雷的夜里躲进我房间的柠歌。我恨他们的冷眼旁观,恨自己那天为什么没有死死拦住手术车,更恨你——恨你为什么偏偏需要的是柠歌的心脏,恨你为什么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新生”。
柠歌走后的那几年,我活在一片黑暗里。我把她的房间收拾得跟她在时一模一样,书桌上还放着她没写完的作业,床头挂着她最喜欢的小熊玩偶。我不敢路过她常去的甜品店,不敢听她爱唱的歌,甚至不敢看跟她年纪相仿的女孩——一看到,就会想起她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样子。我开始变得偏执,把所有的痛苦都归咎于你,归咎于所有人,连我自己都恨。
直到那天,在你父亲举办的晚会上。灯光亮起来的时候,你穿着一条淡蓝色的礼服裙,站在舞池中央。音乐响起,你慢慢抬起手,旋转、跳跃,裙摆像绽放的花。那一刻,整个宴会厅的目光都落在你身上,你美得像月光下的精灵。可我看着你,心里的恨意却更浓了——我清楚地知道,此刻让你能这样轻盈起舞的,是柠歌的心脏。我嫉妒,我愤怒,我甚至想冲上去,毁掉你此刻拥有的一切。
可我又偏偏下不了手。因为我看到你在跳舞时,眼底偶尔闪过的落寞;看到你在没人的角落,会轻轻按着胸口,像是在感受什么;看到你收到柠歌以前最喜欢的风铃时,指尖会轻轻摩挲着铃铛,眼神里满是怀念。我开始矛盾,开始疑惑——你是不是也记得柠歌?是不是也会在某个瞬间,想起那个为你献出心脏的女孩?
后来我出国了才慢慢明白,这场悲剧里,没有谁是真正的赢家。你失去了健康,靠着别人的心脏活着,背负着不属于你的愧疚;我失去了妹妹,困在仇恨里,错过了太多本该珍惜的东西。我不该把所有的痛苦都强加在你身上,不该用偏执的恨意,把我们都拖进深渊。
阿野,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不知道你现在过得好不好,不知道你是否还会想起柠歌。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带着柠歌的那部分,好好看看这个世界——毕竟,那也是柠歌曾经期待过的。
最后,再跟你说一句对不起。对不起,伤害了你;也对不起,没能早点明白这些道理。
祝你,往后的日子里,再无阴霾,只剩晴朗。
贺峻霖
X年X月X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