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后,你出院了。
与此同时,你的生日也到了。
十七岁的生日宴上,狄秋破例待到了深夜。
狄秋很多年不喝酒,为了保养,他的作息基本也很规律,像今天这样同一群人咋咋呼呼地闹到深夜,也是十分少见。
但今天他很高兴,高兴到差点没喝醉过去。
你从外面信一和十二少鬼哭狼嚎的歌声里走到内厅,看着坐在椅子上,头发花白却依旧不愿意松开手里酒杯的九龙城寨最大房东,你走到他面前把酒杯拿走,然后半蹲下去,仰头看他。
“秋哥。”你放软声音,一只手半搭在他的手臂上,“别喝了,对身体不好。”
狄秋摇头,片刻后伸手盖在你的头顶,他长久地凝视着你,目光专注而慈祥。
那双迷离的眸子在明亮的白炽灯照耀下泛起隐隐泪光,仿佛穿过遥远的时光注视他人:“我今天高兴。”
“乖女十七岁了,好啊好啊!”他的声音上扬,嘴唇却在颤抖。
你知道他或许是想起了早逝的孩子。
如果他们没有出事,或许现在的狄秋又是另一番景象。
在如此立体的悲伤面前,言语已经过于扁平,你只是沉默着陪在他的身边,尽可能地让狄秋感到一丝安慰。
“这个给你。”在令人昏昏欲睡的沉默中,狄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费力地坐直,从怀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
你看到那张纸上盖着黑白分明的章,几乎是瞬间明白过来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份屋契。
“秋哥,这太贵重了。”你大概猜到他想要做什么,连连摆手。
一来如你所说,一套房子,况且是狄秋能拿的出手送人的房子,哪怕是在七十年代也绝对是不少人终其一生难以赚到的目标。
二来,你本身也不太需要房子。
如果龙卷风觉得你们需要一套房子,他自己也会帮你们置办,所以你根本就不担心自己的未来会露宿街头。
反正,还有龙卷风在。
但狄秋还是强硬地把东西塞进了你的手里,他一下一下顺着你的发尾。
“拿着吧。”
狄秋看出你的抗拒,也大概猜到了你内心的想法:“我知道你龙哥对你很好。”
“可是乖女,这世上最善变的就是人心。”
“唯一不变的,就是抓在自己手里的利益。”
“而且万一哪天你腻了,不想和住在城寨里了,还有去处不是吗?”
他轻轻撩起你脸上散落的黑发:“无论如何,多份保障不好吗?”
你抿嘴:“不是的,秋哥,不是的。”
“我现在和龙哥他们住在一起,未来也会和他们住在一起。”
“我永远不会离开城寨,也永远不会离开龙哥。”
狄秋轻笑起来:“乖女,你就那么肯定?万一你结婚了,还要同他住在一起吗?”
“那肯定呀!”你撇撇嘴,有些不自然地反驳他,“我才不会因为结婚就丢下龙哥。”
“因为,我……”
你的话头骤然一顿。
一个随之而来的颇为疯狂的念头让你的心跳猛得顿了一拍,那一瞬间,窥见真实情绪的惊惧甚至大过于终于发现心意的惊喜。
仿佛有一道惊雷在你的脑海中炸响,那个疯狂的念头在你逐渐惨白的脸色中渐渐清晰。
是啊,为什么你能如此肯定未来你和龙卷风不会分开。
哪怕是最恋家的小兽也会有离开巢穴,独自闯荡的一天,可在此之前,你所计划的未来里的每一秒钟都会有龙卷风的存在。
但当你有了自己的家庭后,龙卷风又该以什么身份和你住在一起呢?
或者说,到那时,你希望他以什么身份和你相处?
你的养父?
还是,你的丈夫?
你只觉得自己的胃在下坠,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从舌根处开始蔓延,顺着艰涩的吞咽,传递到四肢百骸。
你,爱上了你的恩人。
你,爱上了你的养父。
荒谬绝伦的事实在头顶的白炽灯刺目但避无可避照射下,赤裸裸地摊开在你的面前。
头晕目眩间,四周的所有声音在这一刻离你远去,死一般的寂静中,你只听见你的心如擂鼓般跳动。
你知道它在为谁跳动,为谁欢呼。
龙卷风。
龙卷风。
偏偏是龙卷风。
背德的羞耻感在一瞬间如藤蔓爬满全身,可即便如此,你竟然还存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可耻地想,反正龙卷风对你那么好,他从不拒绝你的任何要求。
如果,如果你求求他,是不是他也……
你的脸颊霎时变得潮红。
但很快,你就意识到自己走入了一个绝对的误区。
不,不该是这样的。
你的手指死死地掐进掌心,期待疼痛能让你得到片刻清醒。
可那一丝幻想带来的甜蜜却依旧让你忍不住沉沦,连耳尖都泛起隐隐的红。
狄秋抚摸你头发的手忽然下垂,你下意识接住他的手臂,这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你悄悄松了口气,却说不上来为什么。
“他喝醉了?”龙卷风的声音传来,刚刚还在和 tiger哥聊天的城寨话事人忽然出现在你的背后。
你的心脏有一瞬间的收紧。
“嗯。”你点点头,没有回头,不想让他看见你此刻怪异的脸色。
龙卷风把你养得很好,你识大体,明善恶,辨是非,自然也知道对自己的养父起了这种心思,是如何的龌龊与不堪。
“我送他回去。”龙卷风走过,他想要伸手揉揉你的头,却被你偏头躲过。
“那行,龙哥。”你站起来,低着头,视线左看右看,就是不和他对视,“我去找信一他们了。”
龙卷风的动作顿了一下,手顺势落到你的肩膀上,茶色墨镜后的双眸微微一黯,但最终只是拍拍你的肩头:“去吧。”
你只觉得被他接触到那一块地方像是腾地一下被火烧起来一般,滚烫的热度沿着你的手臂,一路烧进你的心里,激得你耳尖泛红。
你胡乱地点点头,左脚拌右脚地往前走。
龙卷风看着你跌跌撞撞的背影,又看看醉得不醒人事的狄秋,摇头叹气:“孩子长大了。”
有自己的脾气了。
看来是时候重新捡起那批青春期育儿书籍了。
那是在你和信一十五六岁时,龙卷风从外面买回来的新手父亲教程。
本来想着用来应对你和信一的青春期,结果没想到你们俩兄妹乖得让他的书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好在现在还能派上用场。
外厅里被信一和十二少一起拽住唱生日歌的你,心不在焉地开口敷衍。
视线却不断飘向龙卷风离开的地方。
你刚刚低着头,龙哥应该没有发现不对吧。
你不断回想刚才的画面,直到龙卷风送完狄秋,重新回来落座,你不安的内心才终于得到片刻安宁。
也就是在这时,墙上的钟恰好敲过十二下。
饭厅里的灯被啪一声按灭。
黑暗中,蛋糕上微弱的烛光随着打火机的吧嗒声逐渐绽放。
“许个愿吧。”龙卷风收起打火机,重新靠回椅背上。
透过摇曳的烛火,你看见龙卷风望向你的眼神温和中带着鼓励。
经年未变,一如当初。
这种眼神曾在你走投无路,闯进城寨时出现过,在告诉你他愿意做你的家人时出现过,也在每次你缠着他要学新发型时出现过。
这是长辈看晚辈的怜惜,这是父亲对女儿的纵容。
可些都不是你要的。
这样的眼神,太过干净,也太过坦荡。
像冬日里没有温度的天光,亮堂堂的,却照得你心底发寒。
所有旖旎暧昧的想象在这一刻被无情打破,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沿着背脊一路向上,直达天灵。
这一刻,你像是坠入千年冰窟,原本还算红润的脸色登时变得毫无血色。
你能清楚地感知到,龙卷风,此时此刻或者说过去无数个日子里的龙卷风,对你从没有过一丝超越亲情的感情。
一切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
四周的空气开始变得稀薄,胸口处忽然升起那一口郁气,让你有种憋闷到窒息的错觉。
这个认知让你本就惨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透明,在嘈杂与欢笑交织的空气中,像一张即将分崩离析的薄纸。
好在昏黄的烛光为所有人都涂上一层如油画般的朦胧色彩,你苍白如纸的脸庞并没有引起太多关注。
只有一直看着你的龙卷风感知到了你的异样,可他还没开口,就见你低下头,双手合十。
你不敢在看下去,匆匆忙忙闭上眼,掩去了眼底的不合身份的悸动,也掩去了一闪而过的泪光。
忽然,你听见十二少惊呼的声音:“蜡烛怎么灭了!?”
“肯定是你没关窗户!”信一的声音随着响起。
“行了行了,赶紧重新点个火。”tiger哥推了龙卷风一把,催他赶紧点火,“十二点要过了啊!”
你睁开眼,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让你本就不算平静的心绪平添一份急躁。
尤其是生日蜡烛被风吹灭,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一个好兆头。
龙卷风重新点燃蜡烛,这一次他没有坐回座位,特意站在一旁,伸手护住颤巍巍的烛火。
细长的烛火在他的掌间逐渐舒展,被拉长的橘红色火光中,他看见一个小小的你跌跌撞撞地向他跑来。
女孩越跑越快,跑过风雨,跑过岁月,最后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正专注看着他的你逐渐重合。
他的小姑娘,长大了。
“别担心。”
龙卷风温柔地说。
“来,重新许个愿吧。”
在他柔和到极点的注视下,你原本烦躁不安的心一点点平静下来。
你长长吐出一口气,心无杂念地合上眼,虔诚地许下了一个愿望。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
你的十七岁在结局还算不错的兵荒马乱中悄然揭开帷幕。
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意,又或许迟来的青春期更加叛逆,你近来面对龙卷风时,总是觉得多出许多说不出来的委屈。
就连日常出去吃饭,他把多加卤蛋的那一份叉烧饭分给信一,你也会在心里默默难过。
把加糖的冻奶茶推给你的龙卷风,被你幽怨的眼神一扫,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不是不喜欢吃卤蛋吗?他看着脑袋上仿佛飘起乌云的你,低头沉思,难道青春期也会改变口味吗?
龙卷风默默记下你的变化,在下一次吃饭时专门给你加了个蛋,结果你头上的乌云飘得更起劲了。
你:龙哥果然不关心我,连我不吃卤蛋都不知道,呜呜呜呜。
龙卷风:??
而且与此同时,你开始躲着龙卷风走,除了吃饭,你们几乎没有碰面的时间。
每次龙卷风想找你谈心时,总会被你用课业太难太多给堵回去。
某次,他去交房租时,和狄秋探讨了一下你的异常。
狄秋那天喝醉了,并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也不记得你的和他说过什么,他只是给龙卷风出主意。
“可能青春期就是比较叛逆,要不你把人送我这儿来,我帮你看着?”
“不用了。”龙卷风想都没想就摆手拒绝了。
你近来本就敏感,要是他把你带来交给狄秋,还不知道你心里会怎么想。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一个雨夜。
ps:终于写到这里了,后面可能还有三四章就完结了,这条线是龙卷风主线。
后面单开番外会把其他人的线补完,其他人的线会从不一样的时间点开始写,暂定有王九(专属模特),信一(毕业舞会),十二少(庙街漫步),以及四仔(生长痛)
其实我还写了一个番外,《失忆后,我和死对头的头马拍拖了》(王九线),但是我没想好是be还是he
be就是整个背景发生在大老板进城寨杀死龙卷风他们之后,he就是架空背景,纯搞笑,大家觉得哪个更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