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少做梦。
至少被龙卷风收养后,就再也没做过。
可这一次不一样,你不仅做了个梦,还做个噩梦。
你梦到了几年后,龙卷风患了很严重的病,可来不及治疗,便被闯进城寨的大老板和王九联手杀死。
曾经如山般沉默而高大的身影,又如山般倒下。
你看见梦里的自己撕心裂肺地哭嚎,也看见他想要为你拭去眼角泪水,却无力垂落的手指。
他用他的命,为你们换取了一条生路。
可那不是你想要生路。
梦中的你不止一次想要自我了断,但每一次都被信一他们救了下来。
直到最后一次,信一流着泪问你:“你觉得大哥救了我们,是希望我们去死的吗?”
你大哭一场,然后再也没有过轻生的念头。
也再也没有哭过。
龙卷风死后的第二年。
你开始从老物件里寻找故人的影子。
你穿他穿过的衣服,戴他戴过的墨镜,连他最挂念的理发铺子也打理的井井有条。
你捡起他的理发剪,学着他的样子,一点点打理着城寨的人和事。
一切似乎都在像好的地方发展。
但你的身体却逐渐衰弱。
在杀死王九那晚,你本就受了很严重的内伤。
过度的思念像是一只逐渐收紧的手,将为数不多的健康从你千疮百孔的身体中一点点挤出。
四仔试图救你,可一碗碗苦涩的汤药喝下去,却收效甚微。
龙卷风死后的第六年,你开始吐血。
鲜红的血液落在洁白的手帕上,溅开的血滴子像是绽开一朵朵红梅,鲜艳刺目。
你却并不害怕,甚至没来由地感到一阵轻松。
你终于要死了。
患病期间,你的身体由于并发症会间断地陷入疼痛,偶尔像是火烧,偶尔又像是落入冰窖。
这时你会想起龙卷风,当初他也是这样难受吗?
时隔经年,你终于再一次对他感同身受。
虽然这一次感同身受要命。
但这又何尝不算是一种绝版同款呢?
连大佬生病都复刻成功,不愧是你。
你苦中作乐地想。
你请四仔不要告诉其他人你的情况,他一开始不同意。
直到你说:“哥,求你了。你当初都答应龙哥了,就答应我吧!”
他看着你泪光闪闪的眼睛,喉头如有千斤重,半晌,终于还是点头。
四仔很悲伤,反倒是你这个病人安慰他:“没事的,四仔哥。没事的。”
“生死有命,阎王谱上各有命数。”
“一切都是……”
“天注定。”
同一年城寨迎来了大拆迁,大家都有了新的去处。
信一如愿开了一家歌舞厅,四仔还干着医生的老本行,十二少接手了架势堂,洛军则依旧到处打工。
似乎所有人都在奔向崭新的明天,只有你将自己困在旧时光中,无法自拔。
信一很担心你,他一度邀请你和他同住。
但被你拒绝了。
你背起行囊,告诉他们自己想去看看更辽阔的世界。
临走那天,狄秋破天荒地来送你。
他是唯一看出你意图的人。
或许是因为你们都曾同病相连。
他看着你,沉默良久还是开口:“其实,阿风是希望你们好好活着。”
“你这个情况,我可以送你出国治疗,不用担心费用,我……”
“谢谢你,秋哥。”你微笑着,眼底却是死一样的寂静,“但是,不需要了。”
你一开始不是没有恨过狄秋,恨他的固执,恨他的识人不清,恨他连几十年兄弟情都可以说断就断的绝情。
可你在漫长的怀念龙卷风的岁月中,逐渐有些理解他的疯狂。
因为家人的离去,真的会让人发疯。
“可是,离开了水的鱼,本就活不长久。”
你的生活在龙卷风离去的那天戛然而止,往后余生的每一天都是活在炼狱。
你指着自己混在青丝中的白发,直到这时狄秋惊觉为什么你还不满三十,看上去竟疲惫至此。
满头灰白色的头发都在向他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事实。
“秋哥,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他的眼里闪过泪光,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最后终于吐出一句。
“保重。”
你死了。
死在第二年的春天。
临死前,你蜷缩在龙卷风的墓前,微风拂过你额前的碎发,温柔得像是母亲的手。
暖洋洋的春光在你眼前融成一片,恍惚间,你似乎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向你走来。
他走得很慢,又很快。
你的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喊出了从你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后,就再也没有胆量叫出的名字。
“张少祖!”
你终于,来接我了。
龙卷风死后的第七年,你终于等来了久别重逢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