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清抬手在胸口绕了半圈，一股无形而绵柔的真气从他掌心泄出，挡住了即将刺向心脏的血衣剑，他挑了挑眉:“地府？”
“看来你这杀神的名头，要拿我来祭？”浊清抬眸，晦暗的眼神如盘起来的毒蛇肆无忌惮吞吐着蛇信，让人如芒在背，“有点意思。”
长赢眉目泛冷，瞳色骤然变得血红，像燎起的火焰，她轻轻一嗤，手中剑法变幻。
沈长赢拿你来祭？我怕脏了我的路。
血衣好似已经与她的右臂融为一体，剑法飘然而又杀气腾腾，一剑破开了浊清的护体真气，要更进一步时却被浊清用拂尘牢牢卷住。
沈长赢的剑仙境界和浊清的“半步神游”都绝非浪得虚名，交战中双方狂躁的真气暴涨，震得陵寝坍塌，尘土飞扬，无数刀光剑影四溢，竟引得天生异象。
她以杀入道，更何况血衣以血喂养，本就是惊天动地的杀器，长赢再以自己不竭的恨化为剑意，这是一场呕心沥血二十年的杀局，目的是至浊清于死地。
她不知浊清已被李长生打回大逍遥，完全拼尽全力，甚至是有些不顾性命地在打，长赢身上已经多了好些细密的口子，将一袭绛蓝道袍染得暗红，方才被击中时甚至还吐了一口血，可她没有擦，只是不断出剑。
滔天的杀意划出一片域，浊清当然不会坐以待毙，边格挡边回击，他甚至有些游刃有余:“沈长赢，破坏皇陵可是诛九族的重罪，倘若束手就擒，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沈长赢不为所动，只觑了他一眼，纵使身有负伤，眼神却依旧桀骜，带着不屑。
沈长赢九族？
沈长赢那倒便宜你了，上无老下没小的东西，我倒要看看，你们这新皇敢不敢斩我？
“大言不惭。”浊清闻言震怒，虚怀功以内力为主，进可杀人于无形，退可庇护己身，浊清周身真气尽数外溢，卷起漫天削铁如泥的风刃，直奔沈长赢而去。他冷笑道:“那便由本大监送你一死。”
护体真气替她挡了一阵便被骤然破开，长赢步伐诡谲，挥剑格挡，那风刃却好似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而来，刮在她的手臂、后背、腰间和腿，伤口渗血，而浊清……他仿佛消失在这漫天风刃中了。
长赢闷哼一声，血衣剑被一排风刃击中，她蓦地屈膝，长剑抵地划拉出一道深深的划痕，声音刺耳。
她抬手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血珠晃在睫羽，些微顺着山根和鼻梁滑下，一滴落在唇峰，仿佛鬼魅。她突然笑了，唇角微勾，那滴血便倏地坠在唇瓣上，被她伸出舌头舔舐殆尽。
沈长赢终于看出了浊清的境界差异，任由风刃扎进身体。
李先生是没有骗她的，若是那年学堂大考她动了手，大概坟头草都有她们六七高了，王府大婚那次也差不离。而如今她磨剑五年，浊清却落下半步神游，便是定下了他的死局。
只是说好不用望城山剑法，怕是要食言而肥了，毕竟硬刚真是有点打不过。
一声震天狮吼蓦地从她身后响起，声波顿时将风刃切得粉碎，绚烂的金光好似将她染成一座活佛，身后的金狮硕大威猛。
浊清被震得连退几步，口吐鲜血:“太乙狮子诀？！”
沈长赢撑着剑站起。
沈长赢死前能见识我望城山至高心法与无上剑法，你该知足。
此处动静太大，很快便要有更加数不清的人来碍事，周旋了这么久，长赢决心速战速决。
她长剑指天，剑气冲破岌岌可危的屋顶，一化十，十化百，百化千，剑气虽虚，却恍若实剑，有万剑归宗之势，直指浊清。
沈长赢一成一败，谓之一劫，自天地之前，则有无量劫矣。入此劫之人，生生世世，万劫不复。
沈长赢浊清，我祝你永堕地狱。
浊清疯狂运转虚怀功，看向脸色苍白浑身血色的沈长赢，难掩震惊:“想不到你伤重至此，竟还能使出无量剑法。”
沈长赢有些晕眩，周身疼得厉害，但她只是挑眉，不羁又不屑，带着几乎刺痛人双目的自信。
沈长赢我可是道门第一人。
不是道门本代弟子，就是道门，那个窥尽天机、杀尽天下，当之无愧的魁首。
无量剑在她手中真的无量，浊清的虚怀功力有不及，虚剑穿胸而过，当即搅动肺腑，他跪倒在地，吐出的鲜血浓稠。
沈长赢拖着滴血的袍子一步步走到浊清面前，她踩住了浊清胸口将他按在地面，长剑没有犹疑，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
她挥了太久的剑，右手仿佛失去知觉，只是还在颤抖，下手却依旧稳健。
“沈、沈长赢……”
沈长赢听着呢。
长赢几乎是有些温柔地看着他，笑意乍一看也是暖的，语调很轻。
沈长赢二十年前，我也听着呢。
血衣剑光洁如新，她却浑身是血，她低着头，一滴血坠在浊清眼皮上，他竟突然觉得有些可怕。
他瞪大眼睛仔细盯着长赢，可惜他从没注意过自己杀死的人究竟长什么样，也就无从查证。
长赢打算满足他小小的好奇心，她将血衣剑覆于浊清脖颈之上，弯腰在他耳边道:
沈长赢对，虚怀功，是我。
沈长赢安心了吗，那好，你该……
她一剑划破浊清脖颈，喷溅而出的热血尽数洒在她脸上，将她睫羽也沾在了一处，几乎模糊了视线，但长赢还是透过一片粘稠的红瞧见了浊清惧怕而惊诧的眼神，牵动着她的嘴角。
勾起的弧度不深，她声音几乎不可闻。
沈长赢死了……
连带着彻骨的恨，一起死在寒风中。
长赢无意收敛浊清尸体，士兵又来得很快，她不想与其争锋，加之伤重，便杀进去寻了个黑漆漆的山洞，躺了好些天。
寒风又在吹了，长赢前所未有的冷，她突然想喝酒，东君给她酿的长安暖得很，最适合阴天雪天喝了，可惜只有一盏，被拦在这冰天雪地、千里之外。
长赢随意打量了下这山洞，光秃秃的一眼就能望到头，她已经望了很多天了，她身边只有一把杀人剑，一枚桃花币，其实竹林的那枚桃花币她看清了，是桃木剑。
可她沈长赢天生犟种，卦象告诉她凶多吉少，那她偏要活，不仅要活，还要活得自由，活得张扬。
浊清之恨没资格成为她的结点，也不可能桎梏她的一生，她只需一脚踢开，去走自己的漫漫长路，往后还有青山远黛要看，偌大江湖要闯，有风花雪月要品味，也有人……等她去爱。
沈长赢运转真气打坐调息，她想，她不能死，她还没问鼎冠绝榜首，还没保护好玉真师弟呢，也还没完成自己的承诺——
有人在等她回家呢。
——————————————
感谢读者“夏紫瑞”的会员。
负债累累ing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