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一场的我出生在车的后座，曾经被黑色阳光普照的大地面目全非。我在座位上坐正，不知晓车行于何处，不知身处在晨曦之前还是黄昏之后。天沉没在黑的烟里，闪烁昏黄，它融化的水从上空倾下，承接在没有屋顶的房子里变成了没人会饮用的汤。我闻不到汤的美味，眼睁着看它从房子里溢出铺满街道。街道上没有成人，房屋没有屋檐与屋顶，于是孩子们在墙边淋雨，被雨滴熬煮着。
我尚不能理解窗外的事物。婴儿的我用惯有的思维拍打车窗，司机立刻开口警戒我不要这么做，它说这雨会洗掉一切，并把车速调慢。雨滴便能滞留在车窗上，细密的它们倒映出汤里的孩童们，每一滴都至少涵盖一群人的脸。并不是所有人的皮肤都无辜，也绝非所有人的脸都面目可憎。
司机补充着，它说它刚把我从暴雨中救出。我这才发现我浑身湿透，双腿皆已从根部泡断，我没法走，静置在车里是我的宿命。但待在车里并不能使身为婴儿的我感到安全，外面的淋雨不也正是孩子？
我们的车像这样开了很久，暴雨不见消减，汤的温度逐渐传到车里。司机还在缓缓开着，我责问它还不着急，它说车已经尽力了而我却一副坐享其成的样子。我不解，它说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我一样原谅自己。
“看它，它叫希腊。”司机把车停到一位孩童身旁，并叫我敞开车门，我照做。门开了，雨打在希腊身上再弹进车里。同时我也注意到，对面也有辆车同样也敞开车门。司机和对面的司机一人抓住希腊的一只胳膊，要把它拉扯进车。这样过了很久，很久。最后双方累了，对方先放手了，司机也放手了。于是在这里就有两辆敞开车门的车，两名疲惫的司机，还有两只胳膊脱臼的希腊。我们这样给希腊了机会很久，很久，久到我不耐烦，久到希腊几乎被烹煮软烂。希腊站着看着我们，无动于衷，它甚至选择躺进汤里。我隐约看到汤里的另一个孩子拉了它一把。
司机说：“我们走吧。”两边的车都关上了车门，开走了。我听到了身后希腊在咒骂，我不在乎。司机还在絮絮叨叨，说什么我曾跟希腊一样。我不想听它言语，就让自己躺在后座上，这样也看不见窗外的雨。
“我想知道我的腿在哪，它断了。”我说。
“在你座位下面，你的腿想淋雨，但你不想，于是你把它打断了。”司机说。
我拿手去往座位底下摸，果然有双腿，那是泡烂的但对我来说也是足够的。我眨眨眼睛，适应现在的情况。现在的情况怎么讲？我大概是战胜了我自己走到了车里，我捏着我的腿这样想 。我也大概被争抢过，我穿上我的腿这样想。我能听见雷声与雨声，我不知道它们何时结束，我想喝它们煮的肉汤在风雨结束时。每个人都应该有肉汤，我上一世见证过它的营养，肉汤它能滋润皮肉，促使它们生长……
“你会让我喝肉汤吗？”我又坐正。雨还在下，它从窗户映到我眼睛里。
“等雨停吧。”司机瞄向另外的车。
“我如果在它那边会怎样？”我佯装孩童发问。
“一样，但你分得的汤会更少。”司机在开车，与另一辆车的车距很近。
“哦。”我低头，活动我旧的脚趾，头靠到车门上，雨声哗哗震进我的头颅。门的另一侧汤仍未煮好，阴沉的冰冷的烟不可能煮成好汤。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我朝司机打趣。
“不知道。”
“我猜是正午。”我沾着车窗上的水汽，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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