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苏里《文物不好惹》
人皆如星，有亮的时候，也有落的时候。有出现，自然也就有隐匿。
龙牙站在树下,一直等那团火彻底烧完,一点儿火星没剩下,这才抬步往回走.
在车前灯的映照下雪花扑簌扑簌不断地往下落着,齐辰看着走在风雪中的身影,突然觉得,这人嘴巴虽然极坏,心到底还是软的..……
比他之前想象的,还要软一些.
江市早春的天气总是很任性.
那场在不冬不春时突如其来的雪,连着下了整整四天时大时小,用洪茗的话来说,就跟老天爷吃坏了肚子似的,要停不停,没完没了.
就在众人纷纷以为又要奔着前些年雪灾的架势去的时候,它却陡然刹住了车，接连阴霾几日的天,终于放了晴.
只是,都说最冷不过化雪天,雪后的几天,江市气温骤降了好几摄氏度.先前好不容易看见的一点暖春迹象,就像猫尾巴似的,抖了两下,嗖地又收回去了。
事实证明,龙·乌鸦嘴·牙大概还真有几分做神棍的潜质,这话说了没过十分钟,就听淋浴间里传出来一声闷响.
屋里那疯了似的将士突然哑了火.
他睁着一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江那边的幽灵大军,没说完的话,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江面水烟茫茫,那群幽灵大军奔走在其中,就好像还是在战场上一样,脚下的烟是马蹄踏起来的尘雾,湿漉漉的潮气是铠甲上沾染的汗水和血水.
屋里的将士不知当初在军中待了多久,又操练了几年,即便是在这样的情景前即便在他疯疯癫癫不知岁月几何的境况下,身板依旧是挺直着的,就像沙场上最利的一杆长枪.
镶了合金的窗框像是一面分隔符.……
左边是漆黑的夜色,右边是通明的灯火.
左边是浩荡奔走的大军,右边是站得笔直的将士,
左边是千年以前的场景在千年之后重演,
右边是千年后醒来的人心还留在千年之前.
一面是残影,一面是孤魂,只是,两者都早已不属于这人间.
这大概是两边唯一的共同点了
他就那么直直地站着.看着江水那头,一动也不动,好像下一秒,那群曾经出生入死的兄弟还会出现在他眼前一样.他尽管已经在那里站了几个小时,看了一遍又一遍,却还是一副没有看够的样子.
大概永远也不可能看够,因为他永远都不可能真正看到他们回来了.....
娄舟在新坟前一言不发地站了许久,而后,才抬手将杯中酒水细细倾倒在地上.
杯酒祭英魂.
只是,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不知那英魂还能不能尝到.
娄舟在坟前单膝跪下,而后抬手,握拳,不轻不重地在土地上叩击了一下,就好像透过这六尺黄土,穿过这千年时光,在同袍兄弟的肩上敲了一下.
就像很多年前,军中将士每每临行告别时,常做的那个动作一样.
而后,娄舟站起身,朝龙牙和齐辰的方向走去.
在娄舟身后,老柴安静地躺在黄土之下,背倚着的,是一棵郁郁苍苍的大树.
其实,娄舟刚才在心里跟老柴说了两句话———他说,他昨夜做了一个梦.
梦里家里依旧,山河蔚然,一直如此,延续了千千万万年.
山河入梦来.
刀童空中一呆,差点一跟头摔回地上。
不怕主人凶悍，只怕主人脑残.
那饱含着书卷气的声音淡淡地劝诫:"众生之苦镇于黄土之下,重比千钩,不可挣离,不可妄行."
瞿山虽然不是巍峨名山,但也是锡市的最高处了,站在古楼的屋顶上俯瞰,方圆百里都是锡市郊野,黑黢黢的一片,只偶尔缀着一些零星人家和灯火，稀稀拉拉，显得格外寂静.
没了城市彻夜不息的灯火掩映,漫天碎金一样的星辰变得格外明显。
他捏着手站起身来,走到侧屋的窗前,看着外面火光刚散的天.
在龙牙背后,木质的桌台上,灯火静静地烧着.铺了一室昏黄.天际的黑龙已经淹没在了云海中惊雷不断闪过,越劈越急.
过了许久之后,随着最后一声响雷滚过,雨"哗”的一声又落了下来.雨声成片地敲在古楼的屋檐上,在檐前连成了线,水帘似的.这样的雨天本是看不到弯月碎星的,更何况黑气还未散。
可在不远的天边,一颗泛着红光的星却显露了出来,那是许久未见的黄惑星.在荧惑星亮起的那一瞬间,龙牙听到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听得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接着是轻得几乎连龙牙都听不清的脚步声,从床边一路轻响到了龙牙的身后,
几秒之后,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龙牙耳边响起,道:"又下雨了....."
龙牙的心突然就落了地,一切都和多年以前一模一样,就好像从来没有过生死别离。
龙牙喉结动了动,过了很久,沉声答道:"嗯又下雨了......你终于醒了,睡了好久.
窗外的雨声哗哗不停,这几天,阴雨似乎就没有断过,还没见过一个好好的晴天.夜空里浓重的乌云终于在雨声里渐渐变薄,依稀的月光朦朦胧胧透了出来.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等这夜雨停,云就该散了.
晴天,也该来了.
事后,回到瞿山的荧惑在窗前的桌台上铺开了纸,画门幅夜逛妖市的图,落款写着:庚午年秋，与龙牙夜游妖市,兴之致矣.
龙牙大爷翻译:吃得好开心.
慧迦很少赞同那帮祖宗的话,但这句,他觉得确实有理.
又是一个太阳依山的傍晚,金红色的余晖酒在万灵山上,倦鸟归巢,山下的镇子人语依稀,一如二十年前。
万灵寺老旧斑驳的门"吱呀"一声又被推了开来,和无数个昨日一样.
一个沉稳好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师父,我回来了."
玻璃顶外,碎星貌远,一时间也看不到莹惑星的位置,但他能感觉到自己和那颗被称为凶星的星辰血脉相连.
齐辰早已醉得说不清话了,一直安静地听着他们絮絮叨叨,聊着各个地方各种人的事情,从很多很多年前,聊到很多很多年后......
很多很多年前,他们陆续相识;很多很多年后,他们依旧安好.
时间都知道.
此生只想与你窝在这山顶上,听雨喝茶,任时间流逝.
———————全文完——————
龙牙&齐辰(荧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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