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如沼泽般牢牢粘住身躯的眩晕中缓过神,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身处酒店——陌生又熟悉的布置让沈祈安更觉得天旋地转。
她还记得倒下之前所看到的靡丽场景,红金鱼摆尾曳动黏稠空气如烟花绽开,樱花花瓣漂浮如尘,桑博、不、那未知姓名、身穿纹样繁复的红色和风浴衣的少女,瞳孔里闪着樱红的光,随后赤脚走到她面前,指尖轻点在她额面。仅此一举就让沈祈安浑身脱力而倒地,无可反抗地被拉入意识漩涡。
沈祈安确认自己阖眼之前所看见的缓慢靠近站定之人,正是祂,挂在头上的狐狸面具似乎也勾起唇角一笑,伴随铃铛声响的还有她清脆嗓音——
“就请你在真正的梦境里,小睡一会儿吧。”
沈祈安坐在桌边发愣,一切记忆还在逐渐回笼,碎片点点弥合成完整的画面。和流萤坦诚长谈打算回到现实之时,桑博出现了,是从这时候开始角色扮演游戏的吗?来不及细想这诡谲的变幻能力,沈祈安更关心这位假扮成老朋友接近她的少女究竟怀抱何种目的。在被点破之后流萤已几乎将所有秘密和盘托出,祂为何还要露出那种揶揄神情,甚至摊手说出那种话,
“看来你根本没把我的劝告放在心上啊,真可惜,那姑娘就那么让你着迷么?”祂咬重字音,“你真的、太盲目了。”
话语里飞溅的似乎不是敌意而是货真价实的失望,但面对未知的对手,那时候沈祈安还是迈步试图站在看上去更为温和可靠的流萤身前,而流萤反将你护在身后。祂似乎被这举动逗笑,抬手间掩盖了面上一闪而过的惊诧。
“唉哟,看来这位勇敢的小姐想保护你呀,为什么?你们的关系有这么亲密么?”
沈祈安刚听到时就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这话再怎么分析都撇不开一股吃味的感觉,此刻回忆起来更是困惑不解,也难以置信。但如临大敌的两人立下并不能仔细分析每句话的意味,只是保持着防御和攻击的姿态做足了战斗的准备。
黄金的时刻——匹诺康尼的璀璨梦境——永不落幕的狂欢之夜,却在下一秒迎来了终结的降临,十二点的钟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在高大堂皇的建筑间不停碰撞。祂不可窥测的眼眸里噙着笑,拉开幕布,广泛的谐乐,富丽的灯饰都如常高悬,而有人在其间纵火取乐,试图焚毁匹诺康尼,撕破萦绕的阴影。
这沉重钟声、那是落日洒在篱笆上的余晖,那是金色褪去之后的岁月、却刻刻宣告着「家族」所试图隐瞒的秘密即将公之于世。
不、不是这时候,在进入充满垃圾桶的古怪梦泡之前,所谓的桑博就曾给予她莫名其妙的提示,吐露似是非是的暗语。早在酒水吧边相会之时,沈祈安就已经迈入了环环设计的圈套,那时候就该发现端倪的,不是么?明明见过面却还是把流萤错认成三月七,这么明显的纰漏就像一种试探,可怜的开拓者竟然粗心大意地放过了。
但过去种种已成定局,来不及懊悔,眼下身处未知之境,前路迷雾重重还有待她去探索,沈祈安咬着唇在桌上划出微痕,试图盘清脉络,脑子里却挥之不去那一瞥所见的身影。扎成双马尾的柔顺发丝裹着淡淡的樱花香尤在鼻息之间,想象中激烈的打斗没有发生,就在那轻盈如一吻的触碰间,沈祈安就来到了这里,额面似乎还残留着祂指尖的温度。
…天呐,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沈祈安锤了锤太阳穴想要找回清醒。千面之人幻化成不同形状,因距离遥远而无法分辨本质,不能再步入祂所设计的陷阱了。
这人费劲心思从沙龙里取来各种原料,甚至把她送进街机顶着哈努的身躯去取回片刻的自由,只为调笑吗?祂所说的富有深意的梦难道就是垃圾桶间的无聊战争?沈祈安感到那选择背叛的刹那已穿透了她的旅程,至少疑虑的阴云确实盘旋在她头顶。
她努力想要从和那些古怪桶人的交流片段中找到蛛丝马迹——有关美梦的真相——这座名不虚传的奢华享乐之地,这鎏金的梦想时刻,背后到底埋着怎样的阴谋和丑陋,要让祂大费周章引她入局?神操纵棋手摆布棋子,又是哪位星神在此设下尘埃、时光、梦境?
诸多疑问扯痛她被忆质泡得过分敏感的神经,挣扎过后,沈祈安还是决定暂时抛开一切,先应对实际的问题。
房间里的一切都像被海水浸过,有种宏大的悲伤不停渗透着沈祈安的毛孔,掀起一阵凉意,她迈步走到锁孔状的门前,仿佛有强光刺眼,眯眸又好像还能听到那爽朗笑声,挟着无谓爱恨得失,无谓欢乐哀愁的洒脱飘逸,形态趋近于虚无。
“一群居心叵测的人,挤在一片狭小的舞台上,谁都不想暴露在聚光灯下,就把可怜的小白毛推到台前——”
而祂的小白毛此刻正迈步走进这孤寂美梦锻造的水镜之中——开拓者,新的历程已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