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无纤尘,月寒润灵泽。
京都举兵造反,胜败已成定局,掌棋之人落子,身在局中,何尝清楚自己从未执子。
李承泽侧倚在软榻旁,眉宇间的漠然不再藏匿,二十余年从心怀风月的少年走到阴鸷狠厉二皇子 ,宝琢珠玉历经磋磨,长年累月只会使其锋芒更盛,寒光利刃伤及己身,最终沦为废子。
圣旨已下,庆帝顾念叶家旧情,李承泽囚禁于宫内,太子自焚,这皇城之中再无他存在的必要,从一开始便清楚注定是死局,退无可退,这圣旨对他而言形同虚设。
二皇子李承泽少年意气,十三岁封王,十五岁旁听朝政,在京城结交群臣,广结党羽,圣上亲言德才兼备,却终其一生深陷泥潭,无可自渡。
李承泽长舒一口气,空旷的殿内似乎留存了儿时的梦魇,寂寥无声,捏起瓷盘中的小半串葡萄,仰头漫不经心的将颗颗莹润的葡萄送入口中,葡萄清甜四溢,一口咬下去汁水涟涟,心中郁结舒缓了不少,倒是感觉出前所未有的轻快。
半晌缓缓睁眼,眸间平添了几分与世无争的散漫。虽说是囚禁,宫殿依旧是按照皇子的规格来选的,四面出廊,华美精致。
残阳如血,映照在殿前的屋檐下,似乎有道不尽的无情岁月,华美壮观的宫殿内烛火摇曳,沉寂肃穆,压得人喘不过气,他倒像一只被折了羽翼的笼中雀。
李承泽赤脚走下软榻,绕过屏风隔断,细细端详着少时淑贵妃赠予他的生辰礼,自顾自低叹 ' 母妃的礼物,果然会有大用处 '
他抬手命侍卫关上殿门,眼底的沉郁寂寞一闪而过。
环抱双手,歪头打量紧闭的殿门,这似乎还不够。转身的拖动广寒木榻椅,单薄的身形略显吃力,仍旧倔强的堵住殿门方才罢休。
两柱香过后,李承泽累得蹲坐在屏风前,额前细汗簌簌而下,一抹满意的微笑浮现嘴角,细细欣赏自己的杰作。
紫颤四方桌、乌木扶手椅、博山炉等凌乱的堆在殿门前,像一座陈旧的小山,无人注意高大的殿门再难打开。
殿中寂寥无声,李承泽的脚步声渐近,与压抑感融为一体,最终停在一面黯淡的铜镜前。
烛火摇曳,镜中之人的神色晦暗不明,高宽屏下的人影伶仃立在殿中,身侧极长的黑影隐匿在暗处,有几分无处可逃的无奈。
镜中之人,水中之月,世间真假难辨,更不必提人心。深宫之中,父子手足相争,为的却是一个用尸山血骨堆砌的皇位,他不敢违抗圣意,可身在皇室,对薄情的帝王偏要作出自己最后无声的抗议。
多年谋策,是时候有个结局了。
李承泽懒懒的从袖口取出小罐桂花油,随手揭开瓶塞,洒在周身帐幔屏风之上,周身泛起丝丝缕缕桂花清芬。戒指中封存已久的剧毒重见天日,一口吞下,歪头打翻烛台,笑意不达眼底。
火烛触及到幔帐的瞬间,如十三岁那年湖水一般冰冷的心,贪婪的感受着烛焰的炽热,但点点星火何至燎原之势,无法照亮李承泽心底幽深的沟壑。
赤焰化作一条迅速成长的巨龙,肆意蔓延到各处,无声的吞噬这雕梁画栋的宫宇,赤焰灼灼,攀上这血色衣袍。
灼热的触感迅速侵袭,他吃痛闷哼出声,脚腕泛起一片血红,李承泽姿态随意的看着火势蔓延,黑金色暗纹的广袖,赤红的衣袍烈焰灼烧,白玉发冠,衬得他矜贵清秀。
不出片刻,五府六脏撕裂般的剧痛使他蹙眉,嘴角溢出一股暗黑色的血,胸腔震颤,逐渐失焦的双眸神色不明,在烈焰中摇摇欲坠,却又一种说不清的凄美决绝。
殿内火光摇曳,映红了肃穆皇城中半边天,他像一只涅槃的火凤。残阳余晖融为一体,消匿着绚璨夺目的莹莹宝玉。
在他纵身倒入火海的最后一刻,隐约瞧见殿门被撞破,内侍企图用冷水扑灭这冲天大火。一个熟悉的身影不顾阻拦奔袭而来,随即双眼昏黑,倒下时却没感到撞击坚硬地面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