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暮春刚过,天气便急不可待的炙热起来。户部侍郎府后院的东边角落里,一阵搬弄整理用物的声音,不慎惊扰了树上乘凉的鸟儿。
穿着橙色襦裙的侍女指挥着众人减轻些动作,免得搅扰了闺阁里的主家小姐。
只听见吱呀一声,紧闭的雕花木门被从里头推开,又走出一个穿着同样款式的粉色襦裙的侍女来,喊了她一声:
长夏“仲春姐姐,娘子唤你呢。”
仲春收了声,快步走近长夏,与她小声耳语道:
仲春“娘子午睡起了?”
长夏“娘子压根就没睡,眼下就在写单子呢。”
长夏引着仲春往屋子里走去,一手掀开闺阁里垂挂着的珠帘,二人小声地说着话。
仲春“什么单子?”
长夏“还不是要送去给贞女堂那位姜二娘子的东西。”
长夏虽对自家娘子的好心肠早有体会,却还是不愿意她太过好心了。
这京中谁不知道中书令姜大人家那位二娘子的名声,可算是烂透顶了。若非她当年做的事情太过骇人听闻,姜家也不至于十年来对她不闻不问,任由她在贞女堂自生自灭。
长夏“你说咱们娘子图什么呀,姜二娘子弑母杀弟,京中早就传遍了,姜夫人虽是她的继母,可稚子无辜,她腹中的孩子总是姜二娘子的亲生弟弟吧。”
长夏“虎毒尚且不食子,要我看啊,这姜二娘子的心肠比老虎还毒呢。”
仲春“噤声!”
听她越说越不像话,仲春连忙打断她:
仲春“娘子的事情,何时轮得到你做主。快别说了。”
非议主家的事情本就不应该。娘子行事若有不妥,自有夫人管教指导,她们只是娘子的丫鬟,娘子怎么说,她们便怎么说,何时由得她们在此处窃窃私语呢?
京中户部侍郎柳元丰大人膝下空虚,纵然家中也有几个妾室,可子嗣却只有住在侍郎府东边院子里的这位柳娘子,既是嫡长女,也是独女。
其妻柳夫人乐善好施,教养出来的女儿也有着很好的名声,不仅是才华横溢,精通琴棋书画,更是菩萨心肠,常于京中施粥救济。
可这些美好的品行与才学,比起她最闻名遐迩的美貌来,也显得有些黯淡无光了。
柳元丰夫妇将这个女儿视作掌上明珠,更是藏在深闺里,每每出行更是白纱遮面,不肯叫人瞧见一星半点的真容。
及笄那日,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上门庆贺,柳娘子莲步轻移款款而来之时,只见娇颜如花,满室生辉,叫赴宴的宾客不论男女都看直了眼。更是有无数儿郎神魂颠倒,再不肯娶妻纳妾。及笄礼之后,求娶之人几乎要踏破侍郎府的门槛,如此美貌,就连天子都有所耳闻。
她们二人的声音虽然压低了,奈何夏日的午后太寂静,隔得又不远,每一字每一句便都清清楚楚的传到了屋中里人的耳中。
斜斜放在窗台上的几枝白色山茶花被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仔细又小心地插入白玉瓷瓶里,这是今年的最后一批山茶花了,再有几日,便该全凋零了。
花开花落自有时,从来都是如此的。
长夏走近内阁,对着坐在屏风后头的少女行礼,道:
长夏“娘子,仲春姐姐来了。”
柳浣卿回神,招呼她们二人都走进来:
柳浣卿“今年的鹤林观法会,我照例要陪伴娘亲前去,一切都按照往日的章程来。要打点的东西不少,仲春你多费心。”
仲春“娘子言重了。这些日子奴婢都看着呢,定然不会出了差错的。”
柳浣卿微微颔首:
柳浣卿“你做事,我自然放心。”
仲春是柳夫人为她费心调教的大丫鬟,柳浣卿房里的事宜也一直是由她管着。仲春为人谨慎,做事也周全,柳浣卿自然信她。
着手递出一张写满了字迹的宣纸,待仲春接了,柳浣卿才道:
柳浣卿“这月初阴雨连绵,山路只怕不好走。娘亲有意在贞女堂留宿一日,你按照这张单子上写的采买些吃食衣裳,回头一并带到贞女堂去,我想送给姜二娘子。”
仲春自是点头应下,长夏却颇是为她不平:
长夏“娘子,姜二娘子那等狠心之人,小小年纪就弑母杀弟,姜大人都不愿管她的事情,就您每月派人送东西过去,这十年来,倒也不曾见姜二娘子命人送来只字片语答谢娘子,娘子又是何苦呢?”
柳浣卿“贞女堂规矩严苛,我身在京中都有所耳闻,姜二娘子这十年来,想来也过得很是不易。”
柳浣卿叹了口气:
柳浣卿“她虽犯下大错,却终究是娘亲至交好友之女。叶姨早逝,娘亲至今都心有挂碍,我尽些绵薄之力,就全当是慰藉娘亲丧失挚友之苦了。”
她与姜二娘子年幼时还有些情分,如今十年不见,也是生疏了。
不管外人是如何看待她的,也不管她犯下了什么大错,她终究是柳夫人此生最好的友人之女。叶夫人早逝,姜府对她素来不理不睬,既然有儿时的玩伴情谊,柳浣卿送些东西去,就当是全了这段情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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