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萍萍触觉先回笼,手背轻柔的触感,周围暖和的气温让他恍惚自己身处卧房,随后是听觉,柴火烧断的噼啪声,林中鸟儿的晚归声使他颤抖着身体,猛地睁开眼睛。
视线一片漆黑,陈萍萍的大脑本能的思考,声音暗哑低沉,“敢问哪路神仙好心搭救,可惜陈某贱命一条,不值得。”
范小官看着僵硬严肃的监查院院长差点笑出声来,将早已备好的水壶送到他手里,想了想便俯身靠近将黑布解下。
其实在她靠近的一瞬间鼻尖耸动的陈萍萍便开始小幅度的战栗,暖黄的火光照得人不太真切,范小官看着人眼眶通红的瞪大双眼,仿佛不敢相信。
“小官?”声音轻的随风而去。
范小官拿帕子仔细的将这人脸颊一侧的灰尘擦干净,给足了陈萍萍反应时间,千言万语汇成一个拥抱,男人直直的伸手将人拉入自己的怀里,真实的,安心的。
情绪是可以传染的,范小官从未看过或者听说过陈萍萍如此崩溃的一面,那人双手紧紧佣了上来,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劲的喊她,“小官,小官——”
范小官眼角不争气的落泪,她可能有点喜极而泣了,堪堪稳住心神,在陈萍萍耳边用恢复的女子嗓音回应,只听她轻轻地说,
“萍萍——”
陈萍萍顿住了,他把怀里的人扶正看着范小官眼底泛着水光的样子,只觉自己被什么一拳砸懵了。
“陈萍萍——”范小官嗓音如清脆的银铃,动听悦耳,又庄重的叫了一声名字。
看着眼前人傻了的样子,只好先把这人没知觉的腿扯到两边她坐中间,这样离的更近些。范小官像之前一样抓着陈萍萍的手认真和他讲话,不过这次不是本子是真的讲话。
“我嗓子突然就好了,可能老天爷眷顾吧。”“这次回京我是瞒着范闲的,你莫要怪我。我有把握,范闲他会杀了庆帝,如果他不杀我会替他杀了,你不必担心。”
“我把你救走,是我擅作主张,这样你会被通缉,如果你想回我是定不会同意的,把你五花大绑都得弄的离开南庆,若你想反抗,我便将你打晕,照样能带出南庆。”
“所以陈萍萍你——饿不饿?”
范小官其实拿不准自己擅自打乱陈萍萍的计划这人会是什么反应,心虚地说一大推最后却歪着脑袋深思熟虑问出这么个问题。
男人那向来黝黑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仿佛确定这场面是真实的,范小官也回盯着他发笑,右脸颊的酒窝深得能酿酒,不然陈萍萍怎么感觉醉了。
“陈萍萍,你是不是傻的??”范小官笑着嗔怪了一句,准备起身不跟呆子耗时间了,结果被陈萍萍拉住了手,那人没有责怪的情绪,只是缓缓吐出个,
“小官,戒指我弄丢了——”
范小官也不是傻的,她早算到庆帝那狗皇帝看到如此厉害的宝贝定会抢了去,所以她留了后手。
“萍萍小满它只认你。”
“再说了,哒哒——”范小官看这人是一时半会哄不好了,从怀里神秘兮兮的掏出一物件,仔细一看,是一对雕花的木头戒指。
“那戒指不是对戒,只是为了保护你,丢了就丢了,这个我亲手用桃木做的,萍萍你可要好好带着。”
女子自始至终眼睛明亮,语气上挑,陈萍萍喉结滚动,被范小官拉起左手戴到了无名指,又把那小一圈的女戒放到他手心,期待的伸出自己的手。
陌生的感觉让陈萍萍紧张的直咽口水,他仔细的握着女子纤细洁白的手腕,戴了上去。范小官扬起自己的手又抓起陈萍萍的,“陈大院长,笑一个噻,所以你到底饿不饿?”
某女子的关注点还真是奇特,陈萍萍无奈的嘴角放平微笑起来,“我从离开京都前就没吃过东西。”
当院长当久了,说话说一半留一半的。范小官举起水壶递到人嘴边,这人才感觉到自己嘴唇干裂,快被渴死了。
范小官当真起身去抓鱼,陈萍萍安稳的坐在树根下小口抿着水,手指抚摸着戒指,眼神追随她,眼角的细纹随后浮现,紧缩的心脏被充入空气,重新鲜活的跳动起来。
女子不到一会便拿来一条被清空内脏和头颅的肥鱼,干净利落的架在火上烤又在行囊里翻出一包小料和几张饼,她可不能委屈了陈萍萍,这生鱼多腥啊。
“院长这样看着,害不害怕我给你下毒啊?”两人刚开始不说话,范小官便玩心四起,坏坏一笑。
“你不会的”,陈萍萍理了理衣袖,认真的回答。
范小官啪的一声像被击中了心脏,快速撇过头去,真没意思,这人懂得拿捏自己。
用大树叶做碗树枝做筷子,范小官认真的把刺给挑了,又忙活着搬了块石头放到陈萍萍旁边当桌子,两人就着烟火和秋风吃了第一顿饭。
“这样下去会被追上,明日一早我去找匹马”
“明天会下雨,咱们得赶到一个破庙避雨”
“再走走歇歇,算算一日半便可到北齐”
“北齐我买了个房子,很安全,没人会打扰”
陈萍萍没问,范小官却全盘托出,她腮帮子咕囔着说着路线,又不加掩饰的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看着陈萍萍眼含柔软的看着她,范小官觉得别扭默默吞下了肉,“怎么了?我开口说话你是不是还不适应?还是想问我怎么会对南庆到北齐如此熟悉?”
陈萍萍摇摇头,他抬手将女子沾在脸颊的发丝拨到后方,“你既然和小姐来自同一个地方,那一切都有你的方法,我只是感叹上天如此眷顾我。”
“什么眷顾不眷顾的,你很好,好的不得了。”范小官简直是一个陈萍萍夸夸器,她嘴没停的开始吹彩虹屁,惹的那人红了耳垂,扯了口饼塞进她嘴里。
入夜还是冷,陈萍萍惧寒范小官是知道的,所以她又搜罗了很多柴火,火烧得旺旺的,又想脱了外衫被陈萍萍阻止。
“简直胡闹,快穿上!”
范小官可不听劝,她抻着外衫将陈萍萍裹住,又将自己的手覆到这人的手背上。
她内力浑厚,习武的手温热干燥,略微轻佻的看着不再言语的陈萍萍,不逗他了,“既然萍萍觉得我冷,那我自然是冷的,那不如——”
范小官眼睛眨巴眨的一出溜挤到陈萍萍身边,和他一起盖着自己外衫,脑袋搁在人肩膀上带笑着说,“一起睡吧!挤挤暖和。”
在这世间无人可依无家可归的他们,身影紧挨在一起,在大树的掩护下抱团取暖。
不过几个时辰太阳露出了额头,陈萍萍感觉到周围有动物的气声,猛的一睁眼一摸旁边范小官不见了,他慌张的观察周围才看到不远处绑在另外一棵树下的马,稍微放下心。
腿废了,他行动不了,不能像平常人一般去寻,只有等待。面前的火堆烧得旺盛,他不觉寒冷,陈萍萍盯着那团橙黄色出神,还好过了不久熟悉的身影带着清晨湿漉漉的空气闯进他的视线。
“萍萍你醒啦!”
范小官熟练、稳条不乱地照顾他,先拿湿帕子让他擦脸,又拿壶盖让他漱口,又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热气腾腾的包子。这种无条件的照顾,无利用的爱,让陈萍萍简直觉得她贴心过头,自己不会值得。
见面前人迟迟未接过包子,范小官连忙解释,“我付了足够的钱,马是之前寄养的,只是没给店家说,你不想吃包子?还是没胃口?那我过一会再给你寻点别的。”
“小官——你——”
陈院长第一次被人捏着脸堵住了要说的话,他双眼皮都惊的更明显了,范小官一副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不听的样子,女子抬手把包子塞他怀里,支着头语重心长的说,“我做的所有都是有条件的——萍萍以身相许就行。”
嘴里似登徒子的话让陈萍萍脸一阵红一阵白,抬手作势要打她,范小官及时跳出去一米远,也不知是不是跟范闲学的,贱不嗖嗖的又提醒一句,“陈院长记得以身相许呦——”
陈萍萍差点把手里的包子丢出去,被气得别头笑了。
如何把陈萍萍放到马上范小官很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她当时灵光一闪。对了!她之前看那电影,叫什么来着,封神,里面那匹白马是躺下让姬发上的,说不定这次也行。从那开始这匹马范小官便开始训练,所以当马儿走到陈萍萍身边躺下时,监查院院长很惊讶。
“哎,对了,真乖,萍萍我帮你上马。”
这么些年陈萍萍都快忘了骑马的感觉,想当年他也曾千里奔袭,救驾,生擒肖恩,为了只是现如今看起来很可笑的南庆。
范小官把周围环境布置了一下也翻身上马,她拿绳将两人绑在一块,又将缰绳塞在陈萍萍手中,意思很明显。
“我来做你的腿,陈萍萍。”
“大胆的走吧,我会给你指路。”
陈萍萍目光如炬,他心中那团冉冉升起的光从昨夜开始便不会熄灭。
“驾——”独属于这个男人低沉有力的嗓音,让范小官觉得千里奔袭的陈萍萍回来了。
两人的默契像与生俱来,一路风驰电掣,赶在秋雨来临时到达了破庙,范小官撤掉层层防护,一个略微干净舒适的角落竟然放着一张小床,她曾经来来回回也在这里歇息过。
当一切都归于顺利的时候老天爷开了天大的玩笑,范小官突兀的一声没有防备的惨叫让在场的两人皆是一惊。
“啊——”某处突然出现剧烈的疼痛,范小官立马反应过来,这是凌迟的感觉,有无形的刀在她身上哙。
就像之前说过的蝴蝶效应亦或者同等代价,范小官得代陈萍萍受刑,她强撑起弯曲的背部,想着得快点离开这找个没人的地方。可那人也足够了解她,觉察到人不对的同时他便想靠近,可不争气的腿移动不了一点,陈萍萍跌倒在地向前爬。
一刀之后有短暂的空隙,范小官着急的将陈萍萍扶到床上,那人死命抓着她,不让走,“小官,你瞒着我什么?你不该避我——”
范小官面色惨白,她额头泛起密密麻麻的汗珠,第二刀愣是没吭声,她不想欺骗,脑袋发昏直直跌落到陈萍萍身边。
“没事的,萍萍,不过是凌迟,我撑得住。”
听到这陈萍萍心颤抖着,他还是猜到了,厉声问,“那是我的凌迟对不对?范小官!你是不是傻的!我一个将死之人死便死了!!”
“不许这样说!!”范小官也生气了,她勉强抬手堵住发怒人的嘴,望着他好似有数不尽的情,“他要让你死,我偏要你活,陈萍萍,你要活着我才不会死。”
凌迟来的又快又猛,范小官没空管这人说了些什么,倒在陈萍萍毫无知觉的腿上等待着接下来的35998刀。
外面秋雨下的凄凉,如同梦境里的那般,还好赤身裸体躺在刑场的人在她身边,范小官打心底里是高兴的,还好,承受千刀万剐的不是她的心上人。
“唔……”范小官蜷缩成一团,一刀一刀分离皮肉之痛,压抑的疼痛使她汗流浃背,陈萍萍心快碎了,他做不了任何事,从心底里泛起的无力感快把他压垮。
“萍萍你说说话——”范小官气息游离地恳求着。
陈萍萍眼底发红,将自己的手掌塞进女子咬得死紧的嘴里,开始像哄孩子似的出声。
“其实我第一次见小官时就觉得小官有点傻,还记得吗,在种花的那间密室外,你不知看到了什么笑得傻气,眼底清澈,我觉得这女子如果是装的,也太像了些。”陈萍萍不觉得手有多疼,他眼神眷恋,连眉尾的痣都透着温柔,低头给范小官擦汗。
“后来我同你说话,你却说不爱笑就别笑了,这句话小姐也说过,小官,你不一样。”
“再后来,你确实让我意外,说不喜我,却桩桩件件都在关心我。我这人何德何能啊——”
“那天你为我遮雨,我其实有很多话想问,想问你为何折返,想问你为何默默关心,也想问你为何愿意靠近这样的我。”
耳边徐徐而来的男声证明着范小官的所有行为都是值得的,这整整的36000刀她从不后悔,渐渐的身体每块地方都在疼,疼到麻木。
“萍…萍,我……累了……”
范小官声音微弱,在陈萍萍低头靠近后便没了声音,男子呼吸加重,手指颤抖的摸上她的脉搏。
只是一瞬悬浮在空中的灵魂坠回人间。
“小官,睡吧,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