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会授予读者完全的睿智。要统治或毁灭这个世界，对读过它的人来说，都是轻而易举。”
爱丽丝如此骇人听闻的发言，更使得沈浪大惊失色。
“那样的话，不是更应该……”
“放着别管就好。”
爱丽丝冷冷地打断了沈浪的话：
“『文学』书架上已经有初版的《睿智之书》了，我不需要两本一样的书。你要是跪着亲吻我的鞋尖，可以考虑借给你看看喔～”
“我可没有想看到那种地步。”
沈浪厌烦地摇了摇头。
李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两人的互动。
“我说啊!从刚刚开始你们到底在讲什么啊?幻书还是书架什么的……讲得像是恶魔的书架真的……”
问了意料之中的问题的李可，被爱丽丝正儿八经的气势所威慑，停止了发言。此时爱丽丝怱地竖起了大拇指说道：
“耶!”
“耶?”
跟着竖起大拇指的李可，一脸困扰地扯动嘴角。
“也罢，本小姐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做世界图书馆。”
爱丽丝将翘起的二郎腿放下，甩动长发，“我们走吧，沈浪，去处理那本书。”
沈浪抱着一堆书前往石拱桥对岸的私塾，那是乡村教师王氏开的私塾，和李可开的免费私塾是竞争关系。
虽说是竞争关系，但知识和学习知识的孩子无罪，所以沈浪决定将这些旧书送给他们。
起初表明了情绪低落、谁也不想见的王氏，一听见沈浪两人是李可介绍而来，虽有些不情愿，但总算是答应见上一面。
出现在客厅的王氏，是一位比沈浪年长些许的女性。
一头乌黑头发，却挽成老气的发髻，整洁朴素的衣着，俨然是个严肃的知识分子，其与李可针锋相对的原因可说是一目了然。然而一向给人有条不紊印象的她，如今却显得有些慌乱。
“沈浪？你就是沪地来此的实习助教？听说你是阿尔夫教授的学生。”看着自我介绍的沈浪，王氏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
“我记得您是李可教师的朋友对吧?有何贵事?来嘲笑我的吗?”
字句中露骨的敌意，让沈浪唯有苦笑以对。
“我们并非为了嘲笑你而来，只是想谈谈你手上的幻书。”
“……我不想谈这件事。”王氏冷漠地回绝了。
“有关幻书的问题，倒不如直接去问我的学生吧!那群像怪物的孩子们什么都会告诉你的。”
“怪物?”
沈浪板起了脸孔。
“这说法不嫌过分了点吗?他们可是你的学生呢!”
“哎呀!那是你不了解。”
王氏大笑出声，但那笑容却似无心的美丽雕像般空洞无神。
“那群孩子可是超越人类的存在。怪物一般的计算能力、无懈可击的理解力，拥有全方位的知识……在他们眼里，我们不过就是一群猴子般的低等生物吧!”
沈浪脸上渐渐失去了血色，并非恐惧，而是打从心底厌恶着又被卷入了麻烦。
“短短几天内，智能急速成长……倘若孩子们真的成为了超越人类的存在，他们打算如何运用那些力量呢?”
“我怎么知道!”王氏万念俱灰地摇了摇头。天色尚早，却隐约可嗅到她身上的一股酒气。
“现在的他们不管想做什么，就算是想要统治或是毁灭人类，都不是我们能够阻止的。”
“那么……是幻书让他们变成这样的吗?”
“是啊!一切都是那本满是奇怪图样的书造的孽。”
“孩子们现在人在哪里?”
王氏只是一语不发地指着内院。
她所指的方向有幢老旧简朴的石造建筑，那是一个废弃的庭园，稍加改造之后，现在作为教室使用。
教室里围坐着几个孩子。
即使身为教师的王老师不在场，他们亦不嬉笑玩闹，反倒是围坐成一圈热络地高谈阔论、如此情景在大学讲堂之内稀松平常，但是一群孩子认真严肃地议论的身影，还是令人感到相当不协调。
“要是没有得到那本书就好了。我真是愚蠢，本来只是想给李可点颜色瞧瞧……但是，聪明与否又如何，本来明明是一群那么可爱的孩子……”
（教师之间也会攀比吗？）爱丽丝注视着王氏，没有说话。
玉氏喃喃低语着，仿若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软绵绵地跌入沙发里。她的精神似乎已到了崩溃的边缘，谈话也不得不戛然而止。
沈浪向她道谢后，缓缓站起身子，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他离开客厅的前一刻，爱丽丝突然回头，目光平静地望向郁郁寡欢的王氏，缓缓开口说道：
“就算人比猴子更加努力勤奋，也未必就能收获幸福。”
王氏惊诧地抬起头，宛如木头人一般，目送着爱丽丝的背影渐行渐远。
这座建筑整体犹如披着一层灰色的薄纱，给人一种脏乱不堪的感觉。然而，在这贫困的环境中，这也是无法避免的现实。
当那扇嘎吱作响的木门被推开时，一个小教室展现在眼前。讲台上摆放着，黑板上残留着的粉笔字迹宛如一道道斑驳的伤痕，而那伤痕累累的木桌边，则围坐着六个孩子。
这些孩子们大约是刚刚小学毕业的年纪，他们那张缺乏感情的瘦小面庞上，却镶嵌着一双双异常精明的眼眸。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回过头，凝视着走进教室的沈浪。他们的目光中没有丝毫的热情，仿佛沈浪是一只不期而入的流浪猫，他们只是带着一种观察的愉悦，审视着沈浪的每一个举动。
“你们就是王老师的学生?”
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是的。”
“你们该不会是白之魔女和钥匙守护者吧?”
“艾特莉丝书架的执钥者……没想到真的会来这里耶!”
“你们是来拿《睿智之书》的吗?”
他们的话让沈浪有一些微的动摇。
“……你们知道我们的事?”
统辖名为艾特莉丝书架的世界图书馆之「魔女」及其执钥者。而他们的存在，也只有少数精通魔法或是对黑暗知识有所涉猎的人才知晓。
无论多么聪颖非凡，普通孩子岂能知晓这些？相较于沈浪的惊诧，孩子们却泰然自若地说道：
“岂不是有个六度分隔假说？”
“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如此相互联系，成为六人朋友链中的一员，不就等同于间接地与全世界的人成为朋友了吗？这便是所谓的假说。”
“简言之，无论何种情报，只要用心去探查，即便是我们这些小孩子，也能够查得水落石出。”
“无论解释多少遍，老师依旧不明白呢……”
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在静谧的教室里余音绕梁。
瞥了一眼，目光投向了王氏的宅邸，沈浪缓缓叹了口气。这些孩子，简直就像是运用推演法的学者，看来只有采取谈判了。
“可以把幻书交给我们吗？”沈浪原本以为孩子们会万般不舍，岂料他们竟毫不迟疑地颔首应许。
“没问题啊！反正我们也不需要了。”沈浪的神色如释重负，探手取走了桌上的古书。
古书内空无一字，只有仿若古代遗迹墙上可见的错综复杂、如同迷宫般的地图，密密麻麻地填满了每一页。
“那本书相传是用于启迪孩子们的脑部潜能，而且仅对孩子们奏效。”
“你或许也曾耳闻，为数不多的智力残障者或是自闭症患者，实则具备超越常人的计算能力或记忆力。”
“人类的脑部原本就蕴藏着如此潜能！”
“幻书里的图案，能够借助后天之法，构建并激发潜能的神经连接网络，但仅限于尚未完全发育的孩子脑部有效。”
“……原来如此。”
沈浪皱着眉头合上书本之后，轻微的晕眩让他伸手扶住了墙，甩了甩头。
沈浪竟然会看到一些小孩和自己侃侃而谈，过于惊讶。
“记忆术或是计算术之类，本来就是为了神官之类的古代为政者所存在的技术。”
爱丽丝无趣地跟沈浪解释着：
“为了在无知民众面前显出为政者的权威，计算天体运行法则的计算术，又或者背诵困难的教典时所需的记忆术都是必要的。”
孩子们亦点头附和着黑衣少女的说明。
“而神官们为了保有自己的威权，与计算术、记忆术的相关知识，都被当作不可外传的奥义而全数遭到隐藏。以占卜或数学的形式流传到现在的都只是其中的冰山一角。”
“…某本书就记载着他们用来培养新的巫女神官时所使用的，早已失传的技术。”
单方面接收孩子们提供的知识讯息，沈浪的表情有些复杂，疲累地长呼了一口气。
“……那么有了这些知识技术，你们打算要做什么?”
沈浪的右手悄悄伸入大衣内袋触及的那把红宝石钥匙。
孩子们诧异地眨了眨眼。
“没有耶!并没有特别想做什么。”
“咦?怎么？？”
沈浪感到十分意外。不过孩子们看起来也不似串通起来说谎，其至还开心地笑了。
”你该不会以为，我们想要代替愚蠢的大人们来统治这个世界吧?”
“说真的，也不是没有这样想过。”
孩子们坐在课桌上，小腿微微摇晃。
“不过，首先让我们来谈谈经济。一开始先设立投资基金来募集资金，再利用期货交易在短时间内谋取暴利。”
“接下来，利用这些资金来介入政治好像也不赖。煽动政情不稳定的国家的军阀们发动战争，这样的话物价就会升高，在汇兑市场也可以大赚一笔。”
“惶惶不安的人心最好掌控了。也可以好好利用宗教，胡谌一些似是而非的经济学或科学的用语当成教义就好。”
“不过，我们是不会去做的。”
“没错，不会去做。”
沈浪既是惊讶又是疑惑。
“……为什么?”
孩子们叹了口气。
“你想啊，统治全人类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就算我们真的统治全人类好了，说穿了那不过足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再说辛辛苦苦的当上统治者，也可能会被暗杀掉啊!”
“更何况，为什么我们就非得去领导这些无知大众呢?他们不过只会扯我们这些能者的后腿罢了。”
沈浪有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来回看着手中的书本和孩子们的脸庞。
“若是如此，接下来你们到底有什打算?”
孩子们用手撑着脸颊，一脸慵懒地看向沈浪。
“不是就跟你说没打算做什么吗?”
“就混吃等死啊!”
“反正只要爸妈还活着一天，我们就不用发愁吃穿。不然，就是好好利用一下像王老师一样爱慕虚荣的人，就能轻易的达到我们的目的。”
难以想象，这群生活贫困的孩子们，居然会如此玩弄人心，甚至深谙人性。
但是孩子们却没有做出，出格的事情。
像是注意到沈浪的目光，孩子们又解释说：
“放心啦!像犯罪那种得不偿失的事，我们完全没兴趣。”
有着混浊双眼的孩子们相视而笑。
沈浪似乎感到有些惋惜地看向他们。
“像你们这么聪明，去当研究者发现一些新理论不是也……”
“想一想成功的机率的话，这么做其实不大划算。”
孩子们抬头望向沈浪的眼神里带着轻蔑。
“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发明和发现都已经成型了，是不会有巨大的科技进展的。”
“没错，就算侥幸进了有名的大学，没有钱和人脉是不可能出人头地的。最后好不容易熬出头了，还不是只能随愚蠢的上司起舞。”
“再说，就算成功成为有钱人，那又怎样?就不用工作悠闲度日?”
“这样的话，干脆一开始不要工作，摆烂不就得了?”
孩子们的言词让沈浪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疼，他伸手扶住了额头。
一脸疲惫，他精疲力尽地靠在墙上。
“啊……不好意思，到底什么是对的，我也被你们搞糊涂了……”
其中一个孩子似乎有些担心沈浪。
“总之就先带着书回去吧?”
沈浪无力的点了点头
“就先这样吧!”
离开教室时已近黄昏时分。地平线浮着一轮杏桃果酱般的橘黄色夕阳，河面反射的光芒映得两人脸颊徘红一片。
“你早就知道得到「睿智之书」的人会变成那副德性吗?爱丽丝。”
拖着疲累的身躯走在路上，沈浪开口问道。
“我不是老早就跟你说别管这件事了吗?”
爱丽丝赌气地说完后，又带着怜悯地叹了口气。
“真正聪明的人类，往往在挑战新事物之前，就会了解成功的机率远低于失败。怕失败就什么都别做就好了。”
沈浪思考片刻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说起来，名留青史的那些伟人当中，与其说是天才，倒不如说死不放弃的人还比较多。”
爱丽丝看着沈浪的脸上有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我看你，这个笨蛋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了。真是太好了呢!”
“别这么说，我不算是睿智的人，但我肯坚持。”
沈浪听完后，脸色有些难看地摇摇头。
沿着河滚走了一会儿，马上就看到了载客船的停靠场，爱丽丝稍稍加快脚步走到沈浪身前，回头看向他说道：
“好了，事情办完了的话，就回那老姑婆家去吧!”
“老姑婆是指李可吗?”
沈浪对这过分的词语只能苦笑。爱丽丝重重地点了头。
“YES。还没有吃到她说的司康饼呢!”
“什么?就为了这点小事……”
爱丽丝狠狠地瞪了一眼吃惊的沈浪，口吻异常认真。
“什么这点小事!我可不许你小看鲜奶油!吃完了我还要去书店呢!”
“哎唷……原来你还记得啊……”
沈浪抬头看向天边晚霞叹息着。
爱丽丝像是忽地想起什么似的。
“话说回来，那本幻书你打算怎么办?我可不需要喔!和那本书扯上关系老是没什么好事。”
“能提高阅读者智能的幻书啊……”
沈浪将褪色的古书举至眼前看着，面无表情地低语。
“算了，大家不是都说孩子带点傻气最可爱吗?”
语毕，从大衣口袋里拿出粗制的军用打火机，在皮革封面上点了火。
火焰瞬间吞没了书本，余下白色灰烬随风起舞。
白色灰烬飘呀飘，飞到了奇诺的手心。
“是「睿智之书」吗？”
“不，粗制的临摹品。”奇诺吞咽着口水，“知晓事情的结果，却放弃了努力，那么结果就毫无改变的可能。”
“「睿智之书」这种东西，其实不应该存在于世上。”
从能者的角度上来说，孩子们说的话是错的；但从无能者的角度上来说，孩子们说的话又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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