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不想死,我了解,你不必死,但……我听见你说——
请永远保持希望,请永远弯起嘴角,微笑,微笑,微笑……于是我一刻不停地执行。因为我无法去争辩什么,也无力去改变什么。
和黑鸽回来的时候,那个世界早已陷落。
温柔的午后阳光和煦地照耀着,与一旁的黑夜纠缠,排斥,相融,世界就像泡腾片融进水似的,大地发出刺啦刺啦的清响,海水沸腾着,有的溅到了天上,与天再次相融。
就像倒放盘古开天地的录像,一切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黑鸽盯着眼前波澜壮阔的景象,看着它们哀嚎,急切,愤怒,尖叫,最后了无踪迹。
“他们消失得好快,”黑鸽感叹道,“但不像妈妈削苹果一样干净利落。”
四周还残余着世界泡崩毁时的力量,萦绕在宁静的量子之海中。
若伊带着黑鸽回到了海渊,干净利落,“快去吧,我可不是人贩子,对你不感兴趣。”
她站在广场口,瞧了瞧四周,白鸽庭的人发现了她,愣了愣,随后拉起黑鸽的手,“您是遇到那伙人贩子了吗?”
广场上的确有监控,但旁边出了一场小型的实验事故,把监控干扰了个稀巴烂,而若伊又是用力量带黑鸽去的世界泡,的确是很难发现踪影。
白鸽庭的人为此加了半天班,小组长原本没那么茂密的头发更显寂寥,面容都憔悴了许多,手指尖微微泛着白,她已经上了十五小时的班,是要猝死的征兆了。
若伊轻轻用法术帮她回了回血,上班是一种虚弱debuff,能减血的程度,小组长总算有了点生气,勉强笑了笑。
“不,我就是那个人贩子,”若伊叹了口气,解释道,“她死命要我带她去看看草原,所以我只能照做了。”
若伊颇为抱歉地看着小组长,意外的,小组长没有表示什么怨怼,她松了口气,“这孩子的妈妈已经跑了三回白鸽庭了,再这样下去,都不好受。”
黑鸽牵着白鸽庭阿姨(?)的手,在一旁补充道,“但是我送你了忘忧草,礼轻情意重,还有妈妈的,也准备了。”
若伊点了点头,“最多,我也只是倒卖黑鸽罢了。”她有意想让气氛轻松下来,奈何这么一说,众人都陷入了沉默中。
“下次,请您少说点笑话吧,”小组长最终定了结论,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回白鸽庭补觉去了。
尽管若伊很想与白鸽庭的众人亲近亲近,但她的方法显然不太适用。她曾在早上六点叫醒每一位白鸽庭的仲裁官,并偷偷为他们定了闹钟。
有一位工作者甚至误以为白鸽庭闹鬼了,硬要天天顶着法阵上班——最后若伊出资给每一位白鸽庭的员工买了二十三只黑色水笔,这件事才得以不了了之。
黑鸽的母亲直愣愣从白鸽庭的车上下来,一把抱住了黑鸽,双腿因为冲力跪倒在地上。
黑鸽照葫芦画瓢地将无忧草插到了她的头上,四周无人多言,医护人员一簇拥围上来,将黑鸽抱到救护车上去。
喧嚣随着救护车的远离而再度平息。
黑鸽最后提醒着她,“你明天可要来看我——”,话音刚落,她就被护士套上病号服,瞧着救护车的大门唰地被关上。
她撇撇嘴,躺回了临时的救护床上。
若伊向来不喜欢这样的离别,仓促,又来不及多言什么。她转身向着白鸽庭走去。
她从未设想过任何人的后事,对于身为代行者的她而言,死了就是死了,亡灵的存在也只是通过媒介保存下的一抹记忆。
那不完整,也无法被称作真正的“人”,从他们的躯壳被泥土埋葬的那一刻。
她没时间细想,也想不出这难题的解法。
“人各有命”,她安慰自己道,于是走入无可挽回的歧途,她深知,开启送别后,自己又要重蹈曾经的覆辙——
但那没什么关系,因为若伊就是若伊,她不是第一代若伊,也不是第二代,她只是这个时代的若伊,如此清晰地感受过自己的存在。
直到亲自抹去自己的未来。
翌日中午,她想去看看黑鸽,于是只看到棺木里未曾再见的躯壳,谁人的灵魂已无告而终。
她的手里还捏着一朵忘忧草。
“这是……”
“昨晚没坚持过去,节哀。”
“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大概是心愿完成了吧……”
黑鸽母亲惨淡地笑笑,盯着棺木不再言语。她仍在笑着,好似戴着一张面具,比哭还难看。
“……你……在笑?”
“我只是笑笑罢了,这人生怪好笑的。”
“她和我说过,要多笑笑。”
“是吗?这孩子怪多嘴的。”
“你说得对,这世界也怪好笑的。”
不知怎么想地,那位代行者也跟着微微弯起嘴角,是的,若伊的命运,海渊的命运,或许也会是这个样子,而她仍旧要微笑——
她无法和逝者理论什么,争辩什么,也无法揪出黑鸽的灵魂,向她控诉“我根本笑不出来”这种胡话。
所以她不再停留,转身而去。无忧草量化成虚影,最后了无踪迹。
若伊是一个很讲信用的代行者。
阳光撒在她的头上,温暖细密,像是一层从未穿透的罗网。她走在街上,致以每一个人微笑。
她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就像瞧着自己似的。于是她再也无法弯下她的嘴角。
光辉着色大地,她将演算纸铺盖在地上,拉上窗帘,不留一丝阳光的颜面。
世界没有因此而陷落,而名叫若伊的人也不过是在房里闷头算了一宿,还有一位母亲在女儿面对痛哭流涕罢了。
什么都未曾留下,像是她从未来过时的那样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