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之罪,由命偿还;唯负于你,未能见你长大。」
晨露还未消散时,雪斎就蹲在洞穴口的岩壁上张望。她的九条尾巴不安分地摇晃着,左腕上雪姬前日系的冰晶铃铛叮咚作响。
“父亲!那边发光的是什么?”她指着森林外隐约可见的人类村落,屋顶的茅草在朝阳下泛着金色光芒。
银月月城放下正在打磨的妖刀,顺着女儿指的方向望去。他银色长发间的狐耳微微颤动,捕捉着风里传来的信息。
“那是人类的村庄。”他温柔地按住女儿蠢蠢欲动的爪子,"不过今天…”
“带她去吧。”雪姬不知何时出现在洞口,冰蓝色的和服上还沾着未化的晨霜,“迟早要出去认识这个世界。”
月城的金色瞳孔闪过一丝忧虑,但当雪斎用九条尾巴同时缠住他的手臂时,这位强大的九尾狐还是轻笑着投降了。
阳光穿透枫叶,在三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雪斎被父亲抱在臂弯里,毕竟还是幼崽没化形,只能远远看着。她惊奇地发现,人类的村庄远看温馨,而且充斥着刺鼻的烟火味与某不知名气味。
月城蹲下身,用尾巴轻轻裹住她小小的身体:“那是水,映着天空的颜色。”他的声音比平时更温柔,“雪斎喜欢吗?”
雪斎没有回答。她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地平线。八岁大的九尾狐幼崽,此刻连耳朵都竖得笔直,尾巴尖不自觉地轻轻摇晃。
“她当然喜欢。”雪姬站在一旁,指尖凝结出一片六棱冰晶,让它飘到雪斎面前,“看,外面的世界就像这样,有很多不同的颜色。”
冰晶在夕阳下折射出虹光,雪斎伸出爪子去抓,却扑了个空。她仰起头,看到母亲向来冷若冰霜的脸上,竟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这是雪斎第一次离开森林。
暮色渐沉时,月城用妖力在河边升起篝火。九条尾巴在黑暗中泛着淡淡的银光,像九轮小小的月亮。他正用狐火烤鱼——“温度要刚好让鱼鳞卷起来,但不能焦”,而雪姬则坐在稍远的地方,用冰晶为幼崽制作一个简易的挂饰。
“母亲不做烤鱼吗?”雪斎小声问。
月城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你母亲碰过的食物都会结冰,上次我想吃她切的生鱼片,结果牙齿差点冻掉。”
雪姬冷冷地瞥来一眼,指尖的冰晶突然增长三寸。
雪斎咯咯笑起来,却在下一秒猛地僵住。她的耳朵转向左侧,九条尾巴同时炸毛——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妖力。
“月城。”雪姬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冷。
银发的九尾狐已经站起身,九条尾巴如屏障般展开,将妻女护在身后:“带雪斎走。”
黑暗中有笑声传来,尖锐得像是金属刮擦玻璃:“找到你了,叛徒。”
雪斎还没反应过来,父亲已经用尾巴将她裹成茧状。透过绒毛的缝隙,她看到夜空裂开一道猩红——那根本不是乌云,而是铺天盖地的赤色狐火!
“果然躲在这种穷乡僻壤。”火焰中走出九条赤尾的妖怪,额间金纹与父亲一模一样,“苍月兄长,长老们很想念你呢。”
月城把雪斎塞进雪姬怀里:“带她走。”
“走?”赤尾妖怪大笑,身后浮现数十个黑影,“为了找你,我可是连‘那个孩子’都吃掉了哦。”他舔着嘴唇,“毕竟同族的味道最补了…”
雪姬的冰棱与对方狐火相撞的爆响中,雪斎听到父亲痛苦的闷哼。包裹她的尾巴突然松开,她摔在焦土上,甚至来不及犯恶心就看到父亲左肩被赤焰贯穿,母亲的和服下摆渗开暗红。
“为什么…”月城咳着血,"那件事明明...”
“谁知道呢?”赤尾妖怪的爪子刺穿苍夜腹部,“或许因为你的妖力太碍眼了?”
世界在雪斎眼中变成慢镜头。母亲扑向父亲的姿态,赤尾妖怪指尖滴落的血珠,父亲被火光映亮的侧脸。她尖叫着冲出去,却被突如其来的结界挡住。
雪姬背对着她,十二单衣已经染成绯色。“雪斎,闭上眼睛。”这是母亲第一次用请求的语气说话。
结界横隔却挡不住了画面挡不住声音。雪姬的冰刃被斩碎,骨骼碎裂的脆响,火焰灼烧皮肉的滋滋声,还有父亲断断续续的哼唱——是昨晚哄她睡觉的那首摇篮曲。
鲜血染红了地面,雪斎的眼泪模糊了视线。
“父亲!母亲!”她拼命拍打结界,却无法突破。
终于,月城被一个妖怪贯穿胸口,踉跄跪地。雪姬也被妖刀斩中,冰蓝色的血浸透了她的衣袍。
他们退到结界前,回头看向雪斎。
“……对不起啊,雪斎。”月城咳着血,却仍对她微笑,“我们年轻时年少轻狂筑下大错,原以为……都还了,却没想到……。”
雪姬伸手,指尖轻触结界,冰晶蔓延,竟将雪斎包裹进一个更小的冰茧中。
“我们唯一对不起的……只有你。”她低声道,声音比雪还轻,“只是……母亲还没看到你长大。”
雪斎拼命摇头,眼泪滚落:“不要……不要丢下我……”
月城伸手,指尖指着冰茧,橙红色的妖力向冰茧内涌去。
“以后要靠你自己了。”他轻声道,“不要去找他们……我…和你母亲…更想你好好活着”。
雪姬凝出一颗冰蓝色的结晶,与之前的挂饰相融,挂在了她的右耳。
——与以往不同,这颗结晶蕴含着她最后的生命之力。
“雪斎……小小年纪……别老……一脸心事”雪姬最后看了她一眼,将额头贴上雪斎的眉心,冰眸中映着女儿小小的身影,“……要……多笑笑……以后我们不在身边……要幸福啊……”
下一秒,结界彻底闭合。
雪斎的视野被冰晶遮蔽,最后的画面,是父母转身迎向敌人,妖力燃烧至极限——
然后,光芒炸裂。
——没有尸体,没有遗言,只有那颗妖力结晶在耳畔微微发烫。
雪斎蜷缩在冰茧中,无声痛哭。
当结界终于散去时,雪斎的嗓子已经哭哑了。赤尾妖怪早已不见踪影,只有两簇微光悬浮在焦土上。
“父亲母亲……?”雪斎疯狂刨着焦黑的泥土,指甲翻裂也感觉不到痛。她咬着自己的尾巴,呜咽着支离破碎的句子:“我听话...再也不出来了...母亲教的术式我都会认真练……我想……回家了……”
夜雨突然倾盆而下。雪斎蜷缩在泥水里,耳饰发出微弱的光晕。雨幕中,好像有温暖的尾巴轻轻环住她,就像从前那样。
“骗子……”她对着虚空嘶吼。
“明明说过…妖怪寿命很长会陪我一辈子的...你们不在我怎么幸福啊……”
闪电劈开夜幕的瞬间,雪斎看到自己投在岩壁上的影子——不再是幼狐的轮廓,而是少女形态。
雪斎后来总是想,如果那天她没有好奇地看向森林之外,如果她没有要去看外面,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