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春水化开,波光粼粼,映着嫩芽飞长。北归的雀儿们点开波纹,漾起一圈圈涟漪。京城郊外红映着红,一片生机盎然。
城内,白衣新丧,哀曲不绝。坊间不闻旧时笙,夜夜佛灯照人眠。
可肖府安静如常,没有挽联,也没有悼念。
肖战倚在几案前,俯身探出窗去,又把手背垫了下巴,看窗外庭中新竹,悠闲地吹着初春还微凉的风。
蒋安端了牛乳进屋。
风顺着掀开的帘子入内,抓着公子的发梢攀了几瞬,青丝卷过肩骨,削得人更显消瘦,慌得蒋安忙道,“公子,嘱咐了多少次,不要这样托着腮枕在窗柩边,容易腕骨着凉,寒气入体。”
肖战闷闷地缩回身子。
十指嫩白,骨节分明,指尖摩挲过桌沿儿,缓缓描摹了上面的纹饰,又骤然停在落笔之处。
“蒋安,昨日泽帝驾崩,今日新帝登基。你说一个朝代,怎么就换的如此之快。”
“那公子,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蒋安放下青瓷小碗,上前关窗。
肖战蹙了眉,却又很快舒展开,声音微凉,“其实那夜二皇子问我,我与泽帝有隙,眼下是个正好的时机,为何不手刃仇人,以报心中数年之积怨。”
“蒋安,你猜我说什么?”
蒋安回身站定,眼睛看向自家公子。他不必开口,他只需要倾听。
“我告诉他,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肖战的声音像一层淡淡的月华,磨过皓月当空,洗净了帝都里所有的嘈杂与喧闹,似一层雪覆盖了天地,白茫茫一片落个干净。
天街夜色凉如水,大概只有肖公子能给人这种感觉了吧。
“我对泽帝的恨,不亚于我对王一博的爱。只是君为君,臣为臣,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解我自己的怨...... 我可以对于应尽的本分无动于衷,我也可以在他弥留之际狠下心来不去应他的哀求,但我...... 终是不能弑君的。”
肖战哑了声,心头哽住。
“蒋安,到这一步,你说他能原谅我吗......”
蒋安别过头,努力含着眼眶中的泪水不落下。哪里需要求得他人的原谅,王一博从未怪过他,只是公子始终不肯原谅自己罢了。
不肯原谅,那一夜,怎么就眼睁睁看他消散在眼前,不留一点生痕。
“公子啊,万事求心不求果。”
百事轮回,佛灯长明。凡因缘巧际,自会现于黄泉天池,奈何桥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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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宫一片新象。
其实它已然不是永安宫了,改名康乾宫。
皇家向来如此,用着最上乘的封名,祷着最美满的意愿,集天下和顺风水,却往往落个令人唏嘘的下场。
宫里,歌舞联翩,玉琼佳酿,这位新登基的皇帝裸着脚,正歪在新刷的笨重的牡丹椅上,手把酒盏,咋舌作乐。
哪里还有一点旧人去的悲伤?
宫殿后的内室,昨天,泽帝就在那张塌上驾崩了。
窗外天一层层明朗,一个朝代的脊骨吊着最后那口气不愿走,因为还没有见到江山的后继者——他心爱的五儿子。
没等到人,却等来了更为绝望的消息。
陈公公迈着小脚走进来,伏地说道,“那敌军首领查到了,是......”颤着不敢言语。
“是王一博。”
“咳......咳......”
榻上之人强撑着睁开眼,咬牙存着力,问道,“谁?王一博?”
“圣上,您忘啦?四年前诛九族的王家啊!御史中丞,肖府的祖上姻亲。”
泽帝扯了嘴角,苦笑,“他没死......原是我欠他的,竟要让我们如此血债血偿!”
大泽的边陲防御体系,均出自王老将军之手,累月累年,无人能破,保着千里江山太平,百姓万安。
这是泽帝心中的定神石,定海针。
可现在,多么讽刺。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那些防了千人万人的屏障,根本难不倒王一博,否则也不会十天便一路北上,直逼京城。
也算是王老将军在天上庇佑了他一程,这是他能送给王一博最后的礼物。
泽帝想明白了一切,眼前黑影压得越来越多,头顶上正梁坠坠,且要逼得人喘不过气来,“有因有果,老五福祚也该绝了,我且先去...... 这一切就交给他了......”
一代君王,在清晨第一抹朝阳破开云窗照进帷幔之时,慢慢阖了眼。无亲人在床侧,无朝臣在殿中,就这么孤零零地寒了身骨,淡出了一段风雨飘摇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