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子

一个春秋过去了，菩提祖师照常在观里讲课，对于阿伊给他们送水送吃的作为则是当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在意，也没去管过。

而石猴两猴，也是依旧跪在门口，即使风吹雨打，大雨滂沱，还是烈阳高照，他们都不曾放弃半分。

这简直就是奇迹一样的事情，就算是叫道观里一些已经开始学起的弟子，也难说能挺得过来。

一日，阿伊终于忍不住了，合计着要为他们再去求个情，便再次进了观里叩首问道：“师尊，弟子有惑，能解否？”

“何惑？”

“师尊常教导我们，修道之人，取之天地，用之天地，反哺天地，若见了虚心求道之人，就应倾囊相授，可是那两猴头已经跪了一年有余，为何不收？”

菩提祖师沉默许久，终于还是选择回答：“石猴本为天地造化，超脱六道五常天地之外，非天数人命可算。”

“徒儿不解。”

“不修则已，修，则必大成。”

阿伊只觉得听的云里雾里：“既然必大成，为何不收？”

菩提只得苦笑，加了了棋盘上的一粒白棋，霎时间，本来孤立的一对黑白棋中的白棋瞬间变成了破局关键，仿佛要捅破那天去，让整个棋局颠覆。

“此猴若是顽劣，不好学，我便会收他，只是……”

“只是？”

“现在若是让他有了神通，那便是天地变色，不再安宁。”

“那另一只呢？”

菩提摇了摇头，再次下子，本来已经崩盘的黑方，瞬间有了反扑之势，好像要把白方吞噬殆尽，即使白子还能维持住，但是那颗破局的白子，已经被那颗黑子吞掉了。

“不可演算呐……”

阿伊深深叩拜，不再多言。

又是一日复一日。

观里有学成的，也有碌碌无为最后下山悻悻而归的。

两猴却只是跪着，其余人，包括那些没学成的，也都嘲笑着他们。

一开始小耳还很愤怒，后面也就慢慢平淡了，和石猴一起望着红门。

阿伊每日送完食物之后又免不得和他们唠嗑几句。

“为什么你们这么执着修仙呢？”阿伊托着腮帮子，看着两猴，问道。

“你不想修仙？”

“想啊，可是师尊说，修仙的真谛是为了明自己的道，只有心明通透，才能求得大道，但是什么才是我想要的道，我也不知道。”阿伊撇了撇嘴，捡起掉落的一片叶子，看着，有些迷茫：“你们呢？你为什么要修仙？”

小耳和石猴面面相觑，都各自笑了笑，小耳放下了手中的水果，看向了阿伊。

“你当过别人的复制品吗？”

阿伊摇头。

“当我知道一个人生来只能看着别人，模仿别人，永远无法超越那个人，就算取代那个人，也不能做自己的时候，我只感觉自己被天地愚弄了，我就是一个工具。”

阿伊沉默了。

“我不想成为复制品。不管是谁，哪怕是仙，佛，神，就算是天要我这么做，我也会给它捅个大洞。我不是傀儡。”

“我一路咬着牙过来，没东西吃我就偷吃，没本领我就偷学，我的一切都是偷来的，我只是想活出自己。”

石猴看着凝视着水果入了神的六耳猕猴，也讲述起了自己的原因。

“你被老虎追过吗？”

阿伊僵硬的摇了摇头。

“当时我的心都快蹦出来了，死亡就在后面追赶着，而后面的老虎，只是把我看作一只猴子，一顿晚餐。”

“这么多路，这么多的艰险，我都走过来了，没有路，我就劈开一条路，谁要杀我，我就杀了谁。无论什么时候，我的一切都要握在自己手里，只能在自己手里，一定不要再当一只普通的猴子，不要当别人的盘中餐。”

“不要当，一只猴子！我要当就当………”

石猴没再说话，那句齐天大圣孙悟空依旧卡在嗓子里出不来。

这种感觉让阿伊喘不过气来，她还小，不知道被掌控是什么，更不知道杀是什么，不懂得执着的挣扎，更不懂这两猴的决心。

阳光再次透过树叶撒了下来，斑斑点点的照射在他们身上。

“所以我要多吃点，活的更好，活下去，只要那门开了，你那老顽固师尊肯收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六耳闭口不言，只是拽着那一年没换的兜帽，用手护着属于自己的那份不被石猴拿走。

“你们真了不起。”阿伊看着两猴，只感觉有种心酸的感觉。

门外的这两猴，心已经被磨练的比任何人想的都强大。

“听说，有猴子不想当猴子？”

一个爽朗的笑声从远处传来，女童迅速起身，向着那边一拜：“金蝉子师叔。”

石猴身形一僵，玄奘？为什么他会来这里？

小耳也是察觉到了石猴的不对，皱了皱眉。

近了身，他们才看到来者。

那是一个和尚，高瘦英俊，一袭灰色的袈裟随意披着，手里拿着一串佛珠，明明是和尚，却怎么也看不出正经和尚的样子。

“师叔这是……”阿伊有些哑然。

“哦，你是说佛光啊，没了，灵山辩法失败了。”

“已失？”阿伊张大了小嘴，失去了佛光，就意味着不再是佛，要重新修行了！

金蝉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看向了石猴，问道：“你真想修仙？”

石猴咬紧了牙，不吭声。

金蝉子，后来的玄奘，居然是这样和他碰面的。

这个世界仿佛在用另一种方式让他屈服，让他妥协，让他走上那条路。

金蝉子看着石猴怒视自己的模样，凑近了他的耳朵：“怎么？不认你义父了？忘了谁给你带饭这么久了？”

？？？

什么？什么东西？石猴两眼瞬间睁大，手里被金蝉子塞了个东西。

金蝉子重新站起身来：“贫僧觉得你与我有缘。”

说罢，朝小耳也眨巴眨巴眼，就进了观中。

石猴还在愣神，这才反应过来他已经进去了。

阿伊也被带了进去，被迫带路。

两猴面面相觑。

“有戏了？”

“我不到啊。”

观中。

啪嗒。

“请。”金蝉子说罢，手缓缓移开，露出了那一片占满棋盘的白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颗和白子并肩的黑子也早就转换成了白子。

“你这又是何必呢？”

“本是一局死棋，自当置死地而后生。”

菩提不禁啧啧苦笑：“你还真是会来事，确实想不到你还会来这一出。只是……”

“只是没想到，这一子，是贫僧，对吗？”

菩提捋了捋胡子，看着那招险之又险的棋，叹了口气：“当真要如此？”

“为天下苍生，为了我心中的世界，值得。”

金蝉子双手合十，平淡的看着菩提。

菩提缓缓睁大眼睛，一言不发。

……

许久，朱红色的大门轰然打开，金蝉子抬脚，拖着袈裟迈出高高的门槛。

“求道之路我已经为你们打开了，剩下的，就靠你们自己了。”

金蝉子拍了拍小耳的兜帽，俯下身去也说了一句，小耳瞬间呆滞住，目送着他离去。

那背影愈来愈远，却有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莫回头。

门后，菩提祖师的影子映在地上，久久叹息：“后生可畏啊……”

两猴明白了什么，强撑着站起身来，走向了那道阶梯。

这是他与两猴第一次对视。

这是隔了一个春秋的对视。

两猴坚定的眼神看着菩提。

菩提哑然失笑：“你们这俩猴头……也罢，进来吧，随我入室内！”

说罢，仰天长啸，走入观中。

石猴打开了手中捏成一团的纸条。

上面写着：

奇变偶不变。

石猴笑了笑，在心里接了上去：

符号看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