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来·四

周客现在心情很不好。

夏日近了，白昼眷恋上人间，用它那无比炽热的目光偷窥属于它的世界。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望着窗外出神。夜已经近了，可太阳依旧没有落下去的意思，肆意在重云之上，灼灼的光芒从云间倾泻，四方重明。

从窗外收回视线，她努力对面前的张天昊保持微笑。

“所以，她邀请你……只是去玩？”

周客一副你看我信不信的样子，看的张天昊头皮发麻，讷讷的回答是。

周客扶额，心想不要生气他不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不断平复心情后更生气了。

瞒着她就算了，退一万步来讲这是人家在关心自己，虽然这个木头肯定没有想到这一层来。但是他都不跟人家去，新手教程都到面前了他不要，这么自信，怎么，他重生开小号了？

周客压下怒意，平声问:“那为什么不答应呢？”拜托那可是天炎战龙，没它全都得玩儿完。她突然有些懊恼，为什么她只是个预言家，不会读心术，让她看看这个家伙脑袋里到底装的什么。

张天昊倒是没听出来周客的不满，笑着回答:“因为我昨天答应过你，今天要来找你玩呀。”

周客这里还在想怎么学会读心术，突然听到他这个很随意的回答。虽然随意，但语气里是有意无意的认真。好像一道钟鸣在她耳边响起，震耳欲聋，震的她久久不能回神。她是不是都忘了，面前这个不着调的人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十二岁的身体，亦是十二岁的灵魂。不是什么救世主，他得到天炎战龙仅仅是偶然，是他天真无邪的善良把他们联系在了一起，他并不知道藏在背后的阴谋有多大，暗流有多深，在他眼中的世界应只是美好的。

她心里好像有一把枷锁，把她禁锢在名为“正义”的牢笼中。这把锁无从而来，但她觉得不应该是与生俱来，眼前的少年就是最好的实证。

少年眼里有一条清澈的河，顺着它的潮汐逆流而上，溯洄到最初的时光，她看见了最初的自己。

那个无所畏惧，永远年轻的少年。

而不是禁锢在这具身体里的怪物。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生长着。周客回过神来时，眼里闯入少年慌张的神色。她轻咳两声，随意往后一倒，靠在沙发上，似是漫不经心的问他:“你不会瞒着我什么吧？”

张天昊见她没事后，原本神色一松。听她这话一说，一根神经马上就崩了起来。慌慌张张的解释:“啊？啊……哈哈怎么会呢，我怎么会……”骗你呢。

他不是不会说谎，只是他从来骗不到她，反而会被她误导，以为自己骗到了却被反过来戏弄。久而久之，他在她面前也就无话不说了。

今天说谎，无非一个原因。

周客不喜欢爆兽。

他之前和周客讲过很多关于爆兽的传说，但向来温温柔柔的周客每听了之后都会显得有些漠然，像是在刻意回避。张天昊是个刨根问底的性子，加上他们关系不错，就闹着问她原因。

他还记得，那天周客用他从来没有听过的冷漠的语气回答了。

“你不觉得很虚伪吗？一只爆兽，可能今天和你还是亲密的搭档，明天就因为你输给了别人，从而站在你的对立面。无休无止，无尽循环。他们本就是机械，机械是没有感情的，张天昊。就算原来有，也会在千百年漫长的岁月中像石头一样磨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那些所谓与你生死与共的伙伴，终将会背叛你。”

思即此，张天昊有些郁闷，爆兽不是机械，传说中是一种不同于人类的生命，不知为何，他对于这类生命体似乎有些与生俱来的好感。好像有什么事物正在他的血液里不断翻腾，在叫嚣。

这不对。

张天昊意识到自己是生气了，在生周客的气。

周客在他眼中，一直都是十分完美的存在。趁年纪很小时便出来独立生活，这么多年来一直把自己的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条。虽然没有上学，可是头脑里充满了智慧，几乎没有她不知道的事物。她虽然在外人面前有些腼腆，但她温柔，勇敢，正义……并且，几乎不对任何事物带有偏见

——除了爆兽。

可是为什么？

她为什么那么排斥爆兽？

她为什么偏偏只对爆兽有偏见？

她也会……讨厌我吗？

张天昊越想越烦，不知不觉他就把自己和爆兽联系在了一起。有人在往他的心里不断塞棉花，一点一点不断积累，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闷闭了整个胸腔，连带着说出来的话，也有一股闷闷的感觉。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我有什么事瞒着你，你会不会生气？”

周客有些震惊的看着他，这孩子傻乎乎的，这话不明摆着他有事瞒着她吗？

周客轻咳两声，假装自己听不懂他在隐瞒什么，说:“那就看你说的是什么了。嗯……不过，”卖关子似的，周客故意拖长音调，紧盯着他的眼睛，十分真诚，“你不会。”

张天昊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就算想骗你也骗不到，又不好直接说出来，只得嘿嘿笑两声:“那是，我怎么会骗你呢？”

周客没有接他的话，仍保持原来的动作看着他，一副“你继续说”的姿态。

一时间，二人都不再出声，张天昊只觉心里那股闷感被他紧张的呼吸带出体外，弥漫在周遭。不知这种沉寂持续了多久，张天昊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氛围，开口，宣告投降。

“其实，我找到了传说中的爆兽。”说罢抬眼看了看周客，见她没有露出想象中厌恶的表情，也没有制止他的意思，于是继续说下去:“就在昨天晚上，我进了那个山洞……”

他还是说了。周客心中无奈，心想他果然还是个孩子。

只是，要不要现在就告诉他自己的身份？

周客一边听张天昊回忆他遇见天炎战龙的过程，一边抽出精力思考，权衡再三，终于做出决断。

“就这样？”周客故作惊讶。

“对，就是这样。不过，周客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周客懒洋洋的躺在沙发，漫不经心:“笨蛋，我可没说我不相信这种生物的存在。”

张天昊一想，好像是这个道理，既然她对这种生物有这么强烈的情感，那不也就从侧面说明她相信了吗？十分明显。相比之下，自己好像更奇怪。

“张天昊，”听见周客叫他，张天昊回过神来，静静地听她说话:“听你这么一说，我有预感，属于你的故事，将要迎来高潮。”

周客说着，若有若无的瞟向张天昊鼓动着的书包，随后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

关于它，周客目前还不想提及。而预言，马上，就要开始了。

周客晃晃脑袋，把其他思绪全都摇出，深呼吸，突然问:“对了，你昨天说的小测出成绩了吗？”

“啊？”还沉在周客方才谜一样的话中，张天昊猝不及防，听到周客发问，下意识的就回答:“哦，出了，我……”张天昊猛然反应过来，刹住话，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周客见他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就知道这是又挂了。

“那……及格了吗？”周客小心翼翼的问，生怕伤到他的自尊。

张天昊也小心翼翼的伸出三根指头示意。

“……”

“多少？”

“三、三十五……”

周客亲眼目睹方才还不断鼓动的书包在一瞬间静止，随后，她周围的环境就如死一般的寂静。

周客瞪着他，他就可怜兮兮的看着周客。周客最受不了这种眼神，因为这种让她想起一位故人，也是这样，一在她面前犯错，就这么看着她，叫她心软。

没到一分钟，周客就败下阵来，叹了口气:“好吧好吧，你先做作业，把卷子给我，我先给你写解析，看完了不懂问我。”

又想起了什么，接着说:“或许，你可以试试题海战术，虽然……”你才小学。周客起身进去房间，自言自语:“我记得，我有几本小学的题来着。”张天昊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周客走进去，忙拦着她:“不，不要啊周客，我不行的！”“诶？真的不要吗？”“不要不要！”

窗外，远山在低垂的暮云压迫下啼哭得发紫，哀悼白日长终。

夜的确是近了，周客感慨，随后打开了灯，明如白昼。

可那又怎样，星月作陪，夜风为伴，纵使长夜漫漫，亦有一路旅者高捧明灯，以粒粒火星燃起燎原，天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