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

爸爸还站在原地，等待着妈妈的回答。空气像凝固了，只有粥碗里升起的热气，一缕缕，散了又聚，聚了又散。

妈妈终于抬起眼，目光越过爸爸，望向窗外。院子里那棵老梨树正开着花，洁白的花瓣在微风里轻轻旋落，像极了那些回不去的时光。

林瑜“知道了”

妈妈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林瑜“我会和团团去的”

爸爸松了一口气，肩膀不易察觉地沉了下来，一直紧绷的脊背也松弛了。爸爸偷偷看了妈妈一眼，见妈妈不愿意理他，于是转身离开了餐厅。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我看见妈妈的目光，轻轻落在爸爸的背影上。那眼神很短，短到几乎无法捕捉，可我却看清了里面深藏的东西，不是怨恨，而是一种疲惫、带着痛楚的温柔。

像是明知花已开过，却还固执地守着最后一缕香气。

“妈妈，你还爱爸爸吗？”

我终是把在心里盘旋太久的问题问出了口。

妈妈只是看着我，目光很深。她伸手把我揽进怀里，手指轻轻摸着我的头发。这个拥抱比任何回答都复杂，我听见她的心跳，平稳而沉重。

或许妈妈还爱吧。

只是这爱太累了，累得说不出那个字。

来到老宅时，奶奶没有像往常一样让妈妈去厨房帮忙，而是拉着妈妈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奶奶说了好多话，全是关于爸爸的好——他工作多么辛苦，他心里还装着这个家，他其实很不容易。奶奶反复说着离婚的坏处，说单亲家庭的孩子有多难。

我看着妈妈安静的侧脸，她始终微微低着头，没说话。而那些话，像雨点打在石头上，看似密集，却渗不进去。

我突然觉得家里变得好奇怪。明明妈妈没有做错什么，现在却要学着原谅一个犯错的人。大人们总说做错事要承担后果，可为什么最后承担最多的，反而是那个一直做对的人呢？

妈妈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指尖有些凉。我紧紧回握住她，在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妈妈那个眼神，那不是原谅，也不是不爱，而是一种经过漫长挣扎后的平静。

就像院里的老梨树经历寒冬后依然开花，不是因为它忘记了寒冷，而是因为它知道，春天来了，开花的本能比回忆更强大。

暮色渐深，老宅里灯火通明，精心准备的家宴即将开始。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映照着光可鉴人的长条餐桌和银质餐具，空气中弥漫着名贵食材与鲜花的混合香气。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了低沉浑厚的引擎声。一辆黑色的宾利欧陆稳稳停下，司机小跑着开门，好久不见的叔叔吴世勋下了车。

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他的眼神依旧是惯常的严肃，甚至带着一丝商场上磨砺出的冷厉，扫过庭院、佣人，最后落在客厅入口的我身上。

看见我时，他脸上的冰霜瞬间消融，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吴世勋“团团”

他唤我，声音温和。

“世勋叔叔！”

我跑过去。

他变戏法似的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丝绒盒子，里面是一枚精致的胸针，造型是我最喜欢的星空。

吴世勋“路过拍卖会，觉得适合团团”

他轻描淡写地说，像只是随手买了颗糖。

我开心的跑向妈妈，而他的目光跟随着我的步伐，转移到了妈妈身上。

妈妈今天穿着一件素雅的珍珠白色旗袍，站在璀璨的水晶灯下，像一株安静的月下美人。

他的眼神在触及妈妈的瞬间，原本严肃的底色，漾开了难以抑制的隐喻爱意。他今天之所以来，就是听说哥哥和嫂子要离婚了。这个消息，在他心底深处，点燃了一丝不该有的期待。

吴世勋“嫂子”

他开口，声音比刚才对我说话时，更低沉了几分，带着刻意的平稳。

妈妈微微颔首，笑容温柔大方。

林瑜“世勋，你来了”

妈妈话音未落，一只温热的手已揽上她纤细的腰肢。我抬头，不知何时爸爸已从里间出来，站在妈妈身侧。他的动作自然亲昵，指尖却在妈妈腰间不经意地收紧。

吴世勋“哥”

世勋叔叔站在原地，眼神在爸爸手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暗流涌动。

爸爸唇角上扬，勾勒出恰到好处的弧度，眼底却寻不到半分真切的笑意，直直地看着叔叔。

边伯贤“来了就进去坐，站在门口像什么话”

他的声音平稳，甚至算得上客气，可那目光深处，分明藏着不容错辨的警示。

叔叔下颌线似乎绷紧了些许，但他立刻垂下眼睑，再抬眼时，已是一片波澜不惊的沉静。

吴世勋“好”

他应了一声，迈步向内走去，与爸爸错身而过时，两个男人的肩膀几乎擦碰，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无声的角力。

妈妈轻轻动了一下，爸爸揽着她的手臂却更加用力，将她稳稳地固定在自己身侧。

妈妈挣开爸爸的手，轻轻皱眉，眼神带着不悦。

林瑜“你干什么？”

爸爸眼神沉了沉，声音压低。

边伯贤“你觉得呢？”

妈妈迎上他的视线，望见他深邃的眼眸中，竟有一丝难过。妈妈一时愣了神，下意识的退后一小步。

走廊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管家在三步外站定，微微躬身，声音平和。

“先生，太太，小姐，宴席已经准备妥当，各位长辈都已入席，请随我来。”

妈妈回过神，朝管家点点头，拉着我的手同管家走了。

看着林瑜的背影，边伯贤捏了捏眉心，刚刚的他确实失控了。他本该放任不管的。可内心的不安、惶恐，折磨的他快要疯了。或许一切的变故都因为它吧，可他总该要听，自觉放手的。

家宴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紧绷的气氛中开始。长长的餐桌上，奶奶坐在主位，爸爸和妈妈坐在一侧，叔叔坐在另一侧，与我相对。佣人安静有序地布菜。

奶奶又开始老生常谈，话语间暗含对妈妈的施压。

我注意到叔叔一直在看妈妈，观察妈妈的一举一动。妈妈用餐时过于挺直的背脊，面对奶奶话语时睫毛轻微的颤动，指尖在杯柄上无意识的摩挲。看见妈妈不开心，他的情绪也不高。

餐至中段，妈妈起身去洗手间。她离席后，餐桌上的气氛似乎松弛了一些，又似乎更加诡异。

叔叔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状似无意地笑着。

吴世勋“哥，听说最近城南的那个项目，你亏了好多”

这话语带着明显的挑衅意味，像是在提醒他的过失。

吴世勋“商场如战场，亏了就很难弥补，机会也会转嫁给别人，哥应该最清楚不过吧”

吴世勋迎上边伯贤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近乎势在必得的弧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