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

他刻意加重了“机会”二字，眼神意有所指地扫过林瑜空着的座位。他在告诉边伯贤，无论是在商场，还是在“情场”，他都可能是一个失败的竞争者。

边伯贤微微勾了勾嘴角，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边伯贤“我当然清楚”

边伯贤的声音平稳，每个字都清晰落地。

边伯贤“机会既然已到手上”

他顿了顿，目光也落在林瑜的空座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愫。

边伯贤“就不会轻易转移”

他身体微微前倾，隔着餐桌，目光锁住吴世勋，一字一句地，轻却无比清晰地吐出后半句。

边伯贤“除非我松手，难道不是吗？”

爸爸说完这句话，我发现叔叔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睛好像比刚才更黑了一点，杯中的酒液也停止了晃动。我忽然明白，他们说的不是生意，至少不全是。

就在这时，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妈妈回来了，带着洗手间淡淡的香氛气息。她落座的瞬间，紧绷的气氛稍有缓和。

但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妈妈。她的睫毛轻轻颤动，我注意到她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下，又在裙侧松开，这是妈妈紧张时的小动作。

我放下手里的勺子，从椅子上下来，走到妈妈的身边。

“妈妈，我困了，想睡觉”

我拉住妈妈的手，感觉到她掌心微凉。

妈妈温柔地回握我的小手，脸上带着笑意。

林瑜“好，我们上楼”

她看向餐桌的众人，唇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

林瑜“失陪了”

转身时，我瞥见叔叔的目光还追随着妈妈。看到我在看他时，他的目光才默默收回。

林瑜“团团是不是真的困了？”

妈妈轻声问，指尖梳理着我的头发。

我没有回答，只是把脸埋在她柔软的衣料里。楼下隐约传来酒杯碰撞的声音，但都模糊了。

妈妈带着我进入房间，她没有开大灯，只有墙角那盏小夜灯散发着暖橙色的光晕。

她蹲下来，帮我解开鞋带，脱掉鞋子。

林瑜“我们团团今天真勇敢”

她轻声说，抬头对我笑了笑。可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我也能看到她眼睛里还没完全散去的些许慌乱。

换上印着小恐龙的柔软睡衣，我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躺进被窝，被子的香味和妈妈身上的茉莉花香混在一起，特别好闻。

妈妈侧身躺着，把我搂在怀里，手掌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我的背。然后，她开始哼唱那首我听了无数遍的歌谣。她的声音比平时更低一些，更柔一些。

我知道，这首歌不仅是唱给我听的，也是唱给她自己听的。我想，妈妈或许是通过歌谣，在感受外婆的存在吧。

我的眼皮越来越沉，但依旧紧紧的挨着妈妈。意识模糊下，我感觉到，妈妈在我额头印下一个很轻很轻的吻。

渐渐地，我进入了真正的梦乡。

看见女儿睡着后，林瑜极轻地拂开她额前的软发，再次俯身留下一吻，这才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门廊的光线昏暗，将她孤单的身影拉得太长。楼下客厅里，隐约传来边家其他人的谈笑声，夹杂着瓷器碰撞的清脆声响，那是属于一个完整家庭的、令人羡慕的温馨。

曾几何时，那片温暖里，也有属于她的一隅。可现在……她攥紧了微凉的指尖，心头那阵空落落的钝痛再次袭来，提醒着她，那个曾经构筑她整个世界的人，已经亲手将她们母女二人，从那个世界里推了出来。

“妈妈，我到底该怎么办……”她在心底无声地呼喊，可偌大的宅邸，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她转身走向通往后花园的玻璃门，夏夜的微风立刻拥抱着她，带来湿润的泥土气息。月光如练，倾泻在波光粼粼的池塘上，碎成万千银鳞。

岸边马蹄莲静立，池中莲荷正恣意绽放。

她不由自主地蹲下身，伸出指尖，轻轻划入微凉的池水。一圈圈涟漪荡开，惊扰了休憩的鱼儿，它们倏然散开，又好奇地聚拢回来，触碰她的指尖。一种久违、简单的快乐，从这冰凉的触感中，顺着指尖，一点点回流到她那几乎麻木的心田。

她的唇角，终于牵起了一抹放松的弧度。或许只有在这一刻，她不再是“边夫人”，不再是需要坚强的母亲，她仅仅只是林瑜。

全身心的放松，使她全然未曾察觉，在二楼主卧的阳台上，一道眷恋的目光，正牢牢地锁在她的身上。

边伯贤就静静的看着她拨弄池水的侧影，一如当年闯入他心扉的模样，那般灵动。

他的夫人，就应该像这样，是自由的，是灵动的，是沐浴在阳光和月光下的……

他曾以为能永远做她的港湾，为她抵挡一切风雨。

直到……他才明白，最深沉的保护，有时竟是放手。他爱她，爱那个自由、充满生机的她。这份爱，让他无法允许自己成为束缚她的枷锁。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迅速加剧，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闷哼一声，额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褪去了所有血色。他不得不将全身的重量倚靠在冰凉的栏杆上，用尽全部力气抵抗那撕心裂肺的痛楚。

一切，都回不去了。

而水边的林瑜，似乎隐约感应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望向二楼。

阳台早已空荡，唯有纱帘在夜风中轻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