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钟表

滴答，时针、分针和秒针重叠在“XII”的刻度。

老旧的钟表单调而永恒循环着，滴答滴答地奏着乐曲，于现在记录着过去的流逝而倒数着未来的来临。滴答滴答，它永不因自身的私欲停驻在哪一刻，它只是记录着、倒数着，与时间一同身不由己地向前奔流，直至因损坏也好，耗尽能量也罢，于无声的死亡中停滞，定格于此刻。

人们观察钟表是为了确认此刻的时间。指针滴答滴答地不断转动着，重复走上循环的道路，人们用它来确保自己没有落后或走的太快，确保自己和世界的大多数同频。因此，缅怀过去而放慢脚步的钟表和期待未来而疾步奔跑的钟表都是不被认可的废物——人们不需要不切实际地放缓或加快脚步的钟表，他们无意成为脱离大部队的少数接受批判和排斥，他们只喜爱那一成不变的预设程序。因而只有眼中只有此刻的“正确”钟表被留了下来，报着准确的时，陪伴在人们身侧。

Vejille钟表……钟表……你会为此改变自己吗？你是否会调整你的步调，成为万千“正确的时刻”之一，成为那一成不变的真理？

钟表只是滴答作响着，只是仍一如既往地报着错误的时，或快或慢。

人们喜爱着美丽的钟表，他们以此为炫耀的资本，用各种钟表妆点自身和居所，认为自己因而变得高人一等。钟表上或是镶嵌上奢侈的黄金宝石，融入纸醉金迷的幻梦，或是被设计出优美的外形，彰显人们自以为是的品味。而满足不了人类挑剔多变的视觉喜好的所谓丑陋的钟表，它们将被抛弃在发烂发臭的阴暗水沟中，与下水道惹人厌恶的老鼠一同被遗忘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它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外形，无法选择行将降下的结局，序章乃为人所造，终章注定将被人所弃。在光鲜亮丽的无意义宴会和成堆腐坏的垃圾中游走，它们的生命化作是或否的非黑即白对错题，从瞬息万变的审美答案中用不变的外形博取微薄的生机。美由拥有者定义，而手表的去留都在其一念之中。

Vejille钟表……钟表……你是否会为此哀哭？你是否会剖析表盘、改变自我，以迎合人类各种多变的审美，成为受人喜爱者？

钟表只是拖着身躯，仍滴答滴答报着时，转动着或完整、或残破的指针，或质疑、或坚信地审视自己。

人们将流水般已逝的回忆放入钟表，一次次维修，一次次欣赏，一次次沉沦于往事。已残破的钟表被延长生命，仍滴答滴答记录着，人们却只是透过钟表看着哪段记忆的影子，忽略现在，忽略未来，做着过去的梦。钟表的外形不能改变，它必须能够和回忆中的样子重合，而它的作用也于追忆中悄然变味，变成溺于过去的自囚者为自己加上的枷锁与镣铐。它的指针变成了窥探回忆的门缝，人们从中窥探于不可控的遗忘中逐渐模糊的旧时梦境，而随时间一同流动的它也已停滞在名为追思的囚笼，沉入那无尽回忆中，等待腐烂崩毁。

Vejille钟表……钟表……你是否会为此感到不甘？滴答作响的你本该于变化的此刻中向前奔流，却被自我束缚者拉回过去已死的记忆中囚禁起来……你本该记录全新的未来，创造与见证新的梦诞生。

钟表于沉默中滴答作响，带着哀伤与泪水，于不间断的报时声中归于沉寂。

人们改造着钟表，将其改造成自己所期望的样子，沉默的钟表从不拒绝，它只滴答滴答着将其全盘接受。在一次次的改造中，它的外皮被替换，它的能量被替换，它的零件也被替换。它是否还是它本身？可它全身上下已没有剩下哪怕一块过去的零件。它不发一语，只是一次次接受这改造，直至分崩离析。

Vejille钟表……钟表……你是否在为此哭泣？我听见你悲愤的滴答声，我听见你在对被替换的自我抗议……无声地进行着无意义的孤独抗争，为命运与自我挣扎，索取着你那与生俱来的、本就该属于你的权利——但没有人能听见，也没有人愿意侧耳倾听你那痛苦的高声控诉与挣扎中的振臂高呼。

滴答滴答，沉默的老旧钟表仍报着无意义的时，仍转动着已扭曲的生锈指针。你是否也曾高喊，但没有人愿意倾听，甚至为你投下哪怕一点目光？你是否在台上声嘶力竭地唱着那无尽哀歌，却没有人愿意为你献上一束微不足道的花？所以你用那带着血和锈迹的金针缝上了嘴，像无数个你一样。你只是滴答作响着不断麻木地报时，无论它是否正确。

而那层层金线中哭泣的神祇伸出手，看着金线反射中倒映的无数自我与那老旧的钟表。

Vejille钟表……钟表……

祂低语着，温和而哀伤，眼中带着混乱的情绪

Vejille……你是那沉默的、等待着死亡的羔羊，还是一个个身在哀伤中悲泣的、无声的所谓“不存在”的受害者？

Vejille还是说……你是那无声地拥抱绝望的、沉默不语的无数个重叠的镜中我？

钟表沉默不语。

于金线中，耗尽能量的指针不再于破碎的老旧表盘上转动，祂能看见那钟表表盘间融化的黄金泪滴。

Vejille钟表……钟表……你因何而哭泣？我能触摸到你那已然冷却的泪水，我能听见你的齿轮奏起的那最后的交响乐……

祂闭上了眼，似在为其哀悼。

钟表，钟表，请别再哀伤。我愿为燃尽的你和无数镜中挣扎的你献上一束微不足道的纯白百合，敬你和你那已然破碎的梦。

Vejille……晚安，祝你好梦。

那金线中的神祇伸手拂去那黄金泪滴，于表盘中插下一枝纯白的、行将枯萎的百合花。

晚安，镜中神祇与镜中钟表。

金线中的一切已然悄无声息地停滞于无尽的沉默与悲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