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在刚下了一夜雪的城市中逐渐升腾，仿佛要将耸立在其中的高楼掩埋。有些昏暗的病房中，床上的少年慢慢睁开了双眼，他歪头看向靠在椅子上睡着的人，笑着抓紧了手中的手。

安梦猛地睁开眼，她怔怔地看向程望。

“对不起，姐姐，不小心把你弄醒了。”程望坐起身，笑着抓住她缩回去的手。

“……没事……”安梦微皱着眉，现在该怎么和他说才能……

“昨天的事对不起，姐姐。”他低下头，“我昨天太激动了，因为姐姐你这么坦护那个人，明明我是为了姐姐好……姐姐你宁肯相信别人也不相信我吗？”程望露出可怜的样子瞧向她。

安梦皱着眉，她朝另一边转头，避免他看到自己的表情，说实话，她现在还是有点不安的，昨天的那个人和现在的他简直是两个人，如果真像他说的是一时冲动就好了，但她昨天想了一晚上后觉得还是不应该相信他，即使事实不是这样，她现在也只想跟他赶紧划清界限了，毕竟她承担不起未知的风险。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果然是我昨天太过分了吗？”程望盯着她，皱了下眉用手将她的脸转过来，安梦努力不注意他的眼神，皱着眉往下看。

“难道姐姐你现在在想着怎样和我划清界限吗？”程望皱着眉头看向她，安梦咬紧牙，一把推开他站了起来。

“……我现在还有事，晚点再说……”安梦甩开抓着她的手。

“是吗……”程望抬起头看着她，安梦被他那仿佛要将她吞掉的眼神吓到了，下意识地要往后退，却被他一把抱住腰部，让她差点要往前倒。安梦咬牙低头想掰开他的手，但这双手却如野兽咬住猎物的牙般无论怎么样都没用。

“姐姐，你冷静一点，我不会做什么的。”程望面无表情地看向她说。

“该冷静的是你吧！放开！”

“我放开的话你肯定会马上就走吧。”程望垂下眼，“我不会放开的。姐姐，我们好好谈一吧。”

安梦咬了下牙，还是放弃了在这里挣开他逃跑的想法，她低下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程望也放开了她，在她对面坐下握住她的手，安梦分明地感到握住她的那双手冰冷的温度。

“姐姐，我们一开始见面时我就说过我的

愿望了吧，所以昨天的事也是为了这个愿望不得以才做的，”程望皱着眉，似乎在认真认错，又好像在想着别的。“姐姐你不喜欢的话，我以后决不会这样做了，”他柔和地看着她，“原谅我，好吗？”

“你是在拿我来当对待别人的标准吗？别开玩笑了！你是想让我在这个地方也混不下去吗！你这种人就是……安梦咬咬牙，收住了要说的话，自己这样说好像有点过了，但是……

“没关系哦，姐姐，你想怎么说我都没关系，这是姐姐应得的权利。但是，”程望有些无奈似地微笑着看着她，“是姐姐你先接触我的，这个责任也应该由你负吧？姐姐。”

安梦立刻后悔了刚才的想法，她觉得现在这样对着自己笑的他简直像一个恶魔，自己也是，竟然还想着如何把他拉回正轨；而他现在在用她这种必须负责的心理迫使她不得不向他妥协。她当然也可以拒绝，但她不清楚这样做的后果，直觉告诉她选第二种无疑是在自封退路。

“姐姐？”程望盯向她。

“……你就不能忘记那个随便的约定吗？”

“已经忘不了了哦。”程望看着她为难的样子笑了笑，“姐姐才是，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我明明不希望是这样的啊。”他垂下眼像在消沉一样。

“你不想让我讨厌你的话就不要做那些出格的事……”安梦低着头顿了下说，现在还是先找个方法稳住他才行。

“好的。”程望非常高兴的样子，他拉起她的手，“这样的话，姐姐就会原谅我了吧？”

“……啊……”安梦皱了下眉，“我们现在的关系只是普通的朋友，你知道了吧？”

“嗯，我知道。”程望狡黠地对着她笑了笑，安梦皱了下眉，想抽回出手，但他仍紧握着。

“现在可以放开了吧？”她瞪向他。

“姐姐你是怎么和那个姓萧的扯上关系的呢？”程望垂下眼。

“和她说的差不多，只是名誉受损的那一方是我而已，虽然我最讨厌这种有权有势又恶劣的人，但你最好别做出格的事。”安梦皱着眉看向别处。

“……好的。”程望对她笑了笑，“我会好好遵守的。”

安梦张了张嘴，又转回头，自己刚才到底想干什么？不必同情他，自己才是受害的那一方，没什么好在意的……

“姐姐，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无论怎样。”程望笑着说。

安梦皱着眉没有说话，也不看他。就在

这时，有人敲门了。

“放开。”安梦看向他，程望乖乖地放开了。安梦走过去开门，看到门口的人，她吓了一跳，是张乐，要是让程望看到，他说不定又要，安梦转头看过去，程望只是看向这边，并没有怎样。

“我是来为汪蕾的事道歉的。”张乐对她解释道。

安梦愣了下，他居然会为别人来道歉？怎么可能，肯定是萧羽茉让他这样做的吧？

“昨天汪蕾招惹你的事我就在这里代她向你道歉了。”张乐朝盯着这边的程望说。“还有，我觉得你这样缠着安梦很不好，你根本就只在乎自己，一点都不在乎她的感受。”他低着头说，声音似乎有些颤。

“喂，你在说什么？……”安梦紧皱着眉，她看到程望低着头，样子有点怪。

“你自己也小心点吧，他很不妙。”张乐说完转身走了。

被你这么说了当然会不妙啊，安梦转头看向程望。

“真好啊……”安梦被他吓了一跳，程望抬起头笑了笑，“这种关系的人能提醒你，我也想和姐姐的关系更亲近一点呢。”

“这样的话你就连朋友都别想做了。”安梦皱着眉看向他，希望他别空然发疯。

“哈哈，那还是选和姐姐维持朋友关系吧。”程望笑了笑。

安梦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居然没有在意这个，她低下头，也许他还没有到那种地步，还能再抢救一下也说不定……

“姐姐，你在想什么呢？”程望看向她，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相处模式，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没，没什么，”安梦看向别处，“我要回去了，你休息好的话自己回去吧。”她转过身。

“我送姐姐。”程望站起身。

安梦没有回话，她很清楚在这里没有跟他划清界限会对自己不利，但她实在没有选择，只好先这样，再想办法了。

程望将她送到了公寓门口，安梦没有看他急忙跑上了楼。程望有些失落似地低着头离开了。

安梦回到房间，终于松懈了下来，她闭着眼靠着门坐下来，自己真是的，为什么要如此惧怕一个比自己小的人？不，是为什么要去在意加害自己的那一方，虽然他没有伤害到自己就是了。安梦叹了口气，现在该怎么办？继续扮演他的朋友吗？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他怎么可能会乖乖地遵守……

“小梦，你快来帮我拿一下快递。”郭欣打来了电话，安梦站起来去门口打开门，郭欣正手忙脚乱地从电梯里搬出快递箱子。安梦走过去帮她搬回屋里。

“你怎么买这么多？”

“这个嘛，有些是程望买给我们的，看来他要对你展开攻势了嘛。”郭欣向她挑挑个眉。

安梦皱了下眉，这到底什么时候安排的啊？

“我来看看他都买了些什么给你吧。”郭欣说着拆起了快递。

安梦看了眼手机，果然程望发来了消息：那些东西都是那个人送来的，你不想要的话全部扔掉下来吧，姐姐，不用在意那家伙。安梦愣了下，她叹了口气，是程冠知送的吧，明明随便就把程望丢给了她，现在送这些过来又想干什么？她看向那些快递，是一些衣服和打扮的东西，还有一些包，他以为她是那种喜欢这些的人吗？真是的，安梦走过去。

“看来他是一个肯为女朋友花钱的人呢，这些都是名牌吔。”郭欣看向她。

“这些不是程望送的，是他哥哥。”

“诶？是吗，怪不得我觉得他声音变了呢。”

“啊？”安梦皱了下眉，他这种做法真是让人不快。“你觉得想要的就拿去吧，其他的丢了或者送人都行，任你处理吧。”安梦在沙发上坐下，揉了揉头。

“你不要吗？这些都是给你的啊？”郭欣凑过来。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需要，或者你帮我退回去也行。”安梦对她笑了一下。

“你怎么了？看着好没精神，昨天晚上也

没回来，是去做什么了？”郭欣在她对面坐下来。

“没做什么，只是没睡好而已。” 安梦低着头，“你认为程望怎样？”

“啊，这个问题你之前问过了，难道现在你终于对他提起兴趣了？那你可要好好抓住机会哦，他这样的可是很抢手的哦。”

“我还真是希望他能抢手一点啊，不，是他能快点找去别人。”

“这样啊，你已经厌烦他了吗？我觉得他也没什么不好的啊。”郭欣看向她，“你眼光太高了吧？这样以后会没人要哦。”

“……说得也是呢，不过我现在对这种事可没兴趣啊。”安梦皱了下眉，看来找她商量似乎没意义啊。

“你是不是被伤过了一次后对恋爱你失望了？”郭欣笑着打趣说。

安梦也笑了一下，也许是昨天和今天早上的事对她的冲击太大了，安梦回到房间后立刻睡着了，直至下午，灰白的雪又覆满了天空。

第二天，不出安梦所料，程望果然在校门口等她，她皱了下眉，不理会他径直朝前走，决定无视他，程望盯着她跟了上去。

“……你别跟着我了。”安梦有些不爽地转过身，他已经跟了一天了，这人耐心这么好的吗？而且现在又跟着她到了要打工的地方。

“我只是在确认姐姐安全而已。”程望低下头。

“这个世界的坏人可没你想的随处可见，而且现在你对我来说更危险吧………安梦意识到自己说的话闭上了嘴，真是的，偏偏挑最忙的这个时候，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不行，现在要先把手头工作完成，没精力去管他；安梦皱眉看了他一眼，今天破天荒的是晴天，夕阳将眼前的人染得更加可怜的样子，程望抬起眼看向她。

“我现在很忙，一会再说。”她转身从后门回到了工位上继续工作。

夕阳欲发地浓烈了，残阳使得天空变成了一片血红，带着金色的光芒炙热地将建筑群一并燃烧起来。程望靠在墙上，低着头，眯着眼似乎在琢磨着什么，他看向在后厨忙碌的她的身影，又好似失望般移回眼神，似在想出千万种挽留的方法。

“终于找到你了啊，程少爷。”

程望看向站在他前面的萧羽茉。

“看你没什么反应呢，是不在乎自己的身

份暴露吗？” 萧羽茉笑了一下，看向后厨，“那告诉她也没关系吧？”

“你要什么？”程望站直身体，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哈哈，不过我也没想到你这种身份的人竟然老老实实地在这种小地方呢。”她笑着看向他，“怎么，你是被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人物迷住了？”

程望仍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也不知道你是喜欢她哪点，哦，对了，她好像是很讨厌我们这一类人呢，这样的话你好像是没戏的呢，”她勾勾嘴角，“要是我现在告诉她你的身份，说不定会很有趣呢。”

程望眉头更加紧皱了，他逼近萧羽茉。

“等一下，我说的是真的，要是你敢对我动手……话还没有说完，她就被程望掐住了脖子抵在满是涂鸦的墙上了。

“你等一下啊！我只是负责传话而已……萧羽茉拼命苦挣扎着，程望眼中透出一丝凶光，加大了手中的力道。

“……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萧羽茉哑着嗓子愤怒地朝一旁吓傻了的女跟班叫，女跟班这才反应过来去拉住程望紧紧掐住萧羽茉的手。

“……你……在干什么？”安梦睁大眼睛愣在了门边，她刚听到了萧羽茉的叫声，一出来察看就看到了这副景像。

程望回头看到安梦也愣住了，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萧羽茉立刻跪倒在地捂着胸口大囗大口地喘着气，她抬起带有泪花的眼看过去，正对上程望那要将她杀掉的眼神，吓得她立马低头；但过了一会，她强撑起还在发抖的身体，抚着墙站起来强笑了一声。

“别以为你这样我就怕了，你这个疯子。”她往后退了几步，女跟班急忙扶住她。萧羽茉抬头笑着看向安梦，“安梦，跟着你的这个人可是程家的二少爷哦。” 她低下头，“你最好注意一点啊。”说完她立马转过身向前走，避免碰上程望那个要杀死人的眼神，一想到自己刚才的丑态，她愤恨地瞪向扶着她的女跟班，“ 等回去有你好看的！”女跟班低着头不敢吭声。

程望低下了头，整个人似乎被冻在了原地，他微张着嘴，却不敢发出声音，像被碰一下就要碎掉似的。

安梦面无表情地看向愣在原地的程望，明明昨天才答应的事，今天就犯了吗？而且还是这种严重的；她走回去换回了便服，又走出后门，想去拉他，但刚碰到他的手就缩回去了，安梦抓住他的手，拉着他走，要是不管他的话，他可能会就这么站着了吧，安梦看向前方，沉思起来。

天空逐渐褪去了黄昏的颜色，变回了苍灰的面目。安梦在公寓附近的小巷中停下，松开他的手，在他对面站着，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应该说只有安梦一个人在沉默，程望像魂被勾走了一样杵在原地。

“喂，能听到我说话吗？”安梦试探着问他，他该不会是被吓傻了吧？不过本来被吓到的人应该是她吧，但自己却不像自己预想中的那样吃惊，相反，她现在觉得自己出奇地冷静。

程望像没听到一样，安梦无奈地方叹了一口气，靠在墙上看着他。

“你好歹说明一下刚才的事吧？”她低下头，“要是你没什么想说的我就回去了。”

“……不要走……”程望突然抓住她的手，央求般看着她。

“那你倒是说明一下啊。”安梦皱了皱眉。

“……因为是她要……告诉姐姐我的身份，所以我才……姐姐你不是最讨厌这个了吗，所以我……”程望低着头像在向她认错般说着。

安梦垂下眼看向他，虽然自己确实这样说了，但后面加了个恶劣吧？

“我的确是有点讨厌你。”程望抓着她的手更加紧了，安梦皱了下眉，“我还没有讨厌你到那个程度，虽然我讨厌你们这样些有权势的人，但我又不是全部都讨厌，我只讨厌那些恶劣的人而已。”

“……真的吗？”程望立刻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她，“你真的不讨厌吗？”

“那要看你是哪种人了。”安梦皱着眉头不看他。

程望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放开安梦，低着头：“对不起。”

安梦愣了一下，他这又是在干什么？她垂下眼。现在这样，就好像她在逼迫他认错一样，真是令她感到十分不爽，不过，事已至此，再这样和他纠缠下去，一个劲地从他身上找原因也没用了；一定得弄清楚以前到底发生什么了才行，现在就先向他退让一步好了，之后再从长计议吧。

“听好了，你要是愿意遵守规定我们还可以有点联系，要是不愿意那就当我没说过。”安梦赌了一下，她知道无论哪个选择都会跟程望扯上关系，但要是不提出个解决方案，就这样走掉的话依程望那性子是不可能放她走的，要是他选了第二个自己也不是很妙，所以她赌了一把。

程望眼神空洞地抬起头，安梦皱了下眉，不得不做出一副坚定的样子。

“听好了，第一，不准对别人做出失格的举动，不能伤害别人，第二，我们只能是普通朋友的关系，不准逾越；第三，不准……安梦立刻停住了，把“不准伤害自己”给吞了回去，自己干嘛要去在意他的死活啊，真是的，算了，“你能坐到的话我们就还可以做朋友。”她皱着眉头说。

“……姐姐，你还是残忍啊。”程望低下头，“但是我只要能待在你身边就行了，我会遵守的。”

“那就说好了，没有下一次了。”安梦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幸好他选了第一个，不然她还真没什么办法收场了。

“嗯，我送姐姐回去吧。”程望抬起头朝她苍白地笑了笑，安梦看着他的状态愣了一下，也许这种打压式方法会对他起效呢。

这次约定后程望明显安分了许多，安梦也如愿以偿地恢复了一下日常生活，但她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也许是少了程望的过份干扰吧。程望的态度仍像之前一样，她不知怎的心里总有一股愧疚感，但她也没办法，这是眼下她所想到的最好办法了，她清楚，他们都向对方退让了一步，好留下前进的余地。

冬日残花回寒风节节退让，以求自保，它坚信在寒风的尽头，一定有适合自己的那个地方，却不知自身根本的破裂，终会被冬雪覆压；唯有提前留下属于自己希望的种子，方有遥望春天的机会。

5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