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秋月寒难得听见了闹铃声。
出门时顶上阳光正好,北风巷还有些鸟鸣。眼看着时间尚早,秋月寒干脆来学校食堂吃早饭。
江城二中是真的很豪气,光是食堂就有好几个,秋月寒懒怠走路,择了个离教学楼最近的进去。
其实在学校住宿的人并不多,这里百分之九十的学生都是官商二代,出行有司机接送,家庭早餐也很丰盛。但因为学校的菜品丰富可口,环境舒适,于是不少同学都愿意来学校食堂和朋友一块儿吃早饭。
中餐西餐法餐日料,生的熟的半生不熟的,应有尽有。
顾烟每次来食堂都是独来独往,一进门就往印象里自己爱吃的炒年糕窗口走去。
好巧不巧,最后一份辣炒年糕,被排在秋月寒前面的一个人买走了。
她顿时食欲全无,在食堂阿姨开口问她吃什么之前,转身就走。
只是没想到身后居然有人,秋月寒一个不留神,和对方的白衬衫直接来了个亲密接触。
伴随着“咚!”一声,秋月寒立即捂上脑门,心道这个人怎么这么硬啊!
她睁眼,原来是刚好撞人家胸口上了。
关键是还留下了证据——她早上擦口红了,红唇印那人的校服上尤为明显。
“你走路怎么没声啊!”秋月寒皱眉。
平时要是有人排在自己后边,她多少能感受到脚步声。但这个人排在自己身后,她愣是一点都没能发现。
江阔唇角一勾,柔声轻叹:“是你啊。”
因为身高差的缘故,二人距离又极近,江阔这样低头看时,秋月寒稍长的刘海会遮住部分五官,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秋月寒的嘴唇。
她并不是樱桃小口,加上有涂口红的习惯,嘴唇形状饱满而殷红。
秋月寒抬眸看了他一眼,巴掌大的精致小脸才全貌尽现。
她盯了江阔一眼,什么都没说,高傲又冷漠,转身就走了。
对方校服上没别名扎,也不知道是谁。
他眼神很柔软,虽然说话声音不大,但脊背又挺得很直,整个人透出一种如暖阳一般的安静。
总结来说,长得倒还挺好看,就是有点答非所问。
一直到秋月寒在九班教室坐下,准备补个觉时,她忽然想起来了。
那好像,是昨晚自己救下的那个好学生。
她眼睛一睁一闭,短暂的课程便过去了。
放学后。
江城的天总是暗得很早,五点半的光景,晚霞就已漫了天。
江阔走得晚,出校门已经是六点。
他坐进宽阔的私家车内,指节扯掉校服上领带,随手搭在一旁。
此时是高峰期,路况拥堵。
江阔看向窗外,忽道:“靠边停吧,我不回去。”
司机刚要在路口拐弯,闻之一愣。但他并未置一词,立即找了个空地,稳稳地把车停了下来。
他知道,自家少爷做事,不需要给他什么理由。
江阔下车时,司机颔首,问道:“大概什么时候,我再来接您?”
“不用了。”江阔关车门时停了一下,再次躬身,把书包又背回了肩上:“我自己回。”
“是。”
看着车开走,江阔才朝目的地走去。
北风巷不比京城市中心往南的繁华,街灯总是幽黄昏暗,不怎么亮。
再往里走,这里的弄堂有好些坏了路灯,要么不亮,要么一闪一烁。
“深渊”深蓝色的的灯光就这样隐没在黑暗里,和夜色融合成一体。每一次灯光的跳跃,都像是它沉重的呼吸。
江阔朝前走,站到深渊门口。
斑驳的灰色石墙上,粘着一张巨大的深蓝色海报,上面印刷的绿色外文字体奇诡而狂放。
隔着落地的玻璃门窗,台上正是昨天他遇到的那些人。除去秋月寒,那个看起来睡不醒的女生,还有她的妹妹,以及还算帅的寸头,都在。
他看见秋月寒的身影在灯红酒绿中律动,闪烁的霓虹光将她整个人托举和包围。江阔没进去,屏息聆听,试图听清楚她的声音,奈何只听得到摇滚音乐沉重的闷响。至于她在唱些什么,却是一点儿都听不真切。
没想到,如此偏僻的酒吧,隔音竟这么好。
酒吧的驻唱时间并不是固定的,没过多久,舞台上的灯光便暗了下去。台上四人各自收拾起了乐器和调音台,动作麻利地从舞台另一侧隐没。
江阔并没有等多久,门口就传来“吱呀——”的一声。
他转身想离开,身后却是冷冷的一声:“站住。”
江阔回过头,只见秋月寒一个人背着琴包,手上拿着杯快喝完的奶茶,而其余三人并不在。
秋月寒好整以暇地“啧”了一声,朝他吹了一记口哨。随之扬起长长的睫毛看他,像是质问,又像在调戏:“放学没回家,跟踪我啊?好学生。”
江阔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对我感兴趣?”秋月寒斜眼盯他:“你这样的乖学生,还是早点睡觉洗澡睡觉找妈妈吧。如你所见,我很忙。”
她眼波一转,看见他领口突兀的口红印。
秋月寒:“……”
她这替别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不由得叹了口气。
“唉。咱先不追究你跟踪我的事儿,我说你这人是不是缺心眼啊?”秋月寒皱眉,无奈地把他扯到身边:“你,站过来。”
江阔站好,垂眼看她。
只见少女把冰奶茶往他手里一塞,低头从吉他包的夹层中翻来翻去,然后掏出一片卸妆巾,用嘴撕开外包装,递给他:“自己擦擦。”
江阔接过卸妆巾,却没动,只是问:“你每天晚上,都要去驻唱?”
“嗯?”秋月寒没好气地把奶茶夺回来,喝完:“不是啊,无聊就去。”
“学校作业怎么办?”
“来不及做就不做了,你以为我像你们好学生一样,作业不做就浑身不舒服啊,”秋月寒轻轻一个抛物线,空奶茶瓶稳稳地落进路边垃圾桶,“我懒得做。”
“你今年十六岁吧。”江阔隔着玻璃看向酒吧,此刻屋内依旧热火朝天:“按照规定,驻唱好像不能未满十八周岁。”
“我说这位好学生,你多管什么闲事?”秋月寒窝火:“你们十班作业很少啊?”
“我叫江阔。”
“知道!我今天一天在班里听你名字好几遍。”秋月寒太阳穴疼:“但我记你名字有什么用?”
“会有用的。”
秋月寒忽然噤了声,自上而下打量他。
她知道,自己的眼神多少带点不礼貌的挑衅,可对方不为所动。
“我说啊。”她眼角忽然弯起来。
她是极小的瓜子脸,生一双偏圆的杏仁眼,但因为有长眼线的原因,笑起来时,又看着像只蓄意勾引人的狐狸:“好学生,你是不是因为昨晚上的事儿,想报答我?”
江阔一愣,而后点了点头,干脆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说:“是。”
“那可以啊,我非常乐意接受。等我想想……”
秋月寒按了按太阳穴,忽然清脆地打了个响指:“你看,我呢,帮了你这么大的忙。那你以后每天帮我写作业,为期一个月,你看怎么样?”
秋月寒充满期待地看着江阔,而后者语塞。
“爽快点儿,行不行啊你?”秋月寒等不及,拍了下江阔的校服。
江阔低头,看向她的手。
秋月寒的指节很细,很白,但大概是因为在深渊驻唱,需要演奏,所以她的指甲留得并不长,修剪的干净而整齐。
而且,指尖是天然的粉红色,没有涂指甲油。
“不行。”
“嘁。就知道。”秋月寒交叉双臂,转身就走。
江阔伸手,拉住她手腕:“——能不能不去驻唱?”
“不能。”秋月寒挣开。
“那……”
“你他妈能不能别跟着我了?”秋月寒一把拽住江阔衣领。
双目相对,江阔眼底清明,秋月寒心底的烦躁更甚:“不就救了你一回吗,我也不要你感谢,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你们十班那个成天傻乐的班主任难道没和你们说过,平时少跟我们这种学校吊车尾的同学接触吗?”
“没有啊。”江阔无辜地摇头,实话实说:“咱们班主任说,多交点朋友是好事。”
这时,秋月寒脑海中突然浮现自己在学校路过十班时,听到的一句话。
“你们都是那个什么人猿……不是,那句话我忘了怎么说了,好像是什么人猿泰山……”
“斯为泰山而不骄?”江阔提醒。
“啊——对,就这句。”秋月寒松开他的衣服,声音低下去,眼珠看向别处:“你看,我连这句都记不住。”
就在今天下午,九班的体育课下课,因为西侧楼梯人太多,秋月寒就独自走了东侧楼梯。
路过十班,她听见那个姓柏的班主任正在给大家洗脑:“我们生而为人,要懂得谦逊有礼,所谓‘斯为泰山而不骄’……”
当时秋月寒匆匆经过,没怎么听全。
所以,当江阔准确无误地说出这句话时,秋月寒好像第一次有了一些属于“差生的自卑”。
“泰山可以不做,但也不能就此成为轻鸿吧。”江阔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她这么近的,似乎完全不记得自己刚刚还被对方揪了领子,温和地把校服外套脱了下来,披在她肩上。
不等秋月寒说话,他后退一步,温吞道:“京城白天热,但晚上挺凉的。衣服给你了。”
秋月寒不客气地收下,方才的情绪一扫而空:“行,明天我喊个人给你送过去。”
江阔欲言又止,最后点了点头:“那也行。”
他站在原地,目送秋月寒先前走。
忽然,秋月寒大大咧咧地喊了他一声:“嗳,好同学。”
“嗯?”江阔眼睛一亮。
“你觉得驻唱不好,是吧?”
“并不是不好,只是——”
“那你听过我唱歌吗?”秋月寒没心情听江阔解释,打断他的话。
江阔一怔:“没有。”
“明晚九点,来深渊。”秋月寒转身,轻哼着小调朝家去,傲得很,只悠悠然留下一句:
“不见不散,好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