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寒没有和江阔再多说什么,转身推门而入
门外,江阔依旧站立在原地,默默等待着。
不知道又过去多久,他终于看见二楼的一盏暖黄小灯,渐渐明亮了起来。
米色窗帘此刻是拉着的,但遮光性并不多好,里头透出橘黄色灯光,少女的身影若隐若现。
而后,那扇玻璃窗户被打开,伴随着“吱呀”一声,一颗黑色的小脑袋探了出来。
她身上的校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白色的吊带裙,头发也尽数散开披在肩上。
探头的时候,不少头发垂在窗棂上,随风舞动,像是舞台上的发光者,一眼就让人沦陷。
“果然还在啊。”秋月寒自言自语着,然后远远地跟江阔打手势——意思是让他快点儿回去,江城晚上冷。
说起来,她还不知道江阔住在哪儿。
也不知道他大晚上回去,需要花多少时间。
要是回去晚了,会不会被家长说。
想到这,秋月寒晃晃脑袋:自己没事儿瞎操心别人干什么。
她趴在窗台上,再朝江阔那儿望了一眼,便关上了窗,打开书包。
虽然她不想写那些动脑题,但抄单词没什么难度。
只是秋月寒还没抄几遍,窗外就好像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像是什么野猫野狗,像……人在爬行。
秋月寒几乎是立即站起来跑到窗户边,用力将窗户推开——
跌进一双温柔眼里。
江阔扶着窗框,鼻尖近的几乎与她触碰。
秋月寒只愣了不到半秒,想起来江阔身后是空的,于是立即将他用力朝自己一扯。
——超大的一声“嘭”!
“寒小姐?”楼板之间隔音一般,付若素人在低楼都感受到了撞击声,朝上询问:“摔跤了吗?”
“啊,没有!”秋月寒躺在地毯上,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干脆直接放在了江阔脑袋上,像摸小狗一样胡乱地薅,睁大眼一本正经说瞎话:“我书包掉地上了,没事儿,我写作业!”
江阔一动不动。
“那早点回啊,阿姨先休息了。”
“好、好!”秋月寒屏住呼吸。
一,二,三秒过去。
“你是不是死了?”秋月寒向下看:“没死就起来。”
“哦。”
而江阔刚刚站起来,就被秋月寒往头上狠狠敲了一记:“你疯了是不是!当自己是蜘蛛侠吗,在外面爬什么爬,要找我不会走正门啊!摔了怎么办,到时候我怎么和叔叔阿姨交代!”
“我怕打扰阿姨,但看你窗户是亮着的,就进来看看。”江阔被打被骂了也不反驳,只是悄然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如果吓到你了,抱歉。”
“……这要是都能吓到我,那我就不是那个秋月寒了。”秋月寒“啧”了一声:“说得好听,你怎么不怕打扰到我。”
“你在写作业?”江阔瞥到她书桌。
“不然还在睡觉吗?”秋月寒拍拍桌上的作业本,义正词严:“要是我再考试不及格,就怪你今天打扰我。”
“好啊。”江阔似乎对这件事极有兴趣:“我愿意负责。”
秋月寒:“……”
“我能,在你这儿待会吗?”
“你来都来了,现在才问我,是不是有点晚?”秋月寒坐回书桌前,继续抄单词,边道:“你随意吧,我房间也不算太乱,没什么特别隐私的。”
直到她说了这话,江阔才将视线投到房间的装饰上。
置物架上的书不多,放的大多是爵士乐的CD,墙上还贴着她小时候在台上表演舞蹈的照片。
除此以外,还有许多爱豆的拍立得。照片上一顶黑色长发,浑身熠熠闪光。
和外界的传闻并不一样,她的房间一点也不暗黑哥特,反而很温馨,一看就是有很温柔的家长精心布置的。
秋月寒抄了几个单词,听后面没声音了,于是转头看了看他,轻笑:“什么时候走?”
江阔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忽而眼神闪躲。
——就不该信她,说什么“没有隐私的东西”。
那一刻,隐晦二字在他心头大肆铺张,令他一时间甚至不敢说话,怕乱阵脚。
“怎么了?”秋月寒歪头:“呆啦?”
江阔喉结动了动。
“算噜!”秋月寒伸了个懒腰:“你既然今天救了我,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吧。”
“去哪儿?”江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去看星星。”秋月寒神秘地一笑,拉着他手腕,转身到了阁楼房间的一角,打开通往屋顶的木梯子:“江城的星星,看过没?”
“江城好像从来没有星星吧。”江阔失笑,但还是跟着她登上了楼梯。
江城工商农业皆发达,自江阔小学起,无边无际的灰黑色天幕似乎就与星星脱了轨。
“星星”这种东西,只有在儿时他和朋友旅行去边境,才有幸见过几回。
梯子并不长,短短几个阶梯,人就到了顶。
头顶是最先触碰到屋顶空气的,江阔的第一反应,是凉。
江城昼夜温差大,原本站在底楼还没什么感觉,一到屋顶,气温似乎一下就降下来了。
北风呼呼地吹,虽然不至于像大冬天那么寒冷,但江阔立刻把外套脱了下来,披在秋月寒裸露的肩膀上。
她像是真的不怕冷一样,明明室内也还没开暖气,在卧室里就穿一件吊带,仿佛还停留在上个月过夏天。
江阔向周围看去,没想到楼顶居然是一处小小的平地。上面除了低矮的绿植,还有一架……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天文望远镜,看起来价值不菲。
“这是很久以前爸爸给我买的生日礼物,一晃都过去很多年了。”秋月寒弓着背,调整好角度,直起腰来往旁边一跳,双手背到身后:“请吧,小弟。”
江阔闭起一只眼睛。
先是一片漆黑,慢慢地视线变亮。今早上有太阳,故而接连着夜晚的天气也不错,月亮被轻薄的云挡住了,而江阔在圆形的深蓝里,看见了镶嵌其中的,亮晶晶的星星。
那是能看得极为清楚的,似乎伸手便可触碰到的一颗颗与一丛丛,像是置身于草莽却仍旧明显的萤火虫,又似是夕阳照射海面时,浪花上翻涌而起的点点钻石光。
“我从小就喜欢坐在高的地方,因为这样就能离星星更近一点了。”秋月寒站在他身边,轻轻地闭了闭眼睛,深呼吸:“是不是没想过,在江城其实也能这么看星星?”
她伸出手,朝着天上的方向。凉飕飕的北风刮来,再从她指缝中流走。
秋月寒再睁眼,江阔已经站到了她的身旁。
“还没问呢,你翻进我房间到底要干嘛?”秋月寒想起正事儿:“总不是想锻炼爬行能力吧?”
“嗯,我是想还你这个,在我这儿好久了。”江阔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名扎递过去,上面清晰地印着“高一(九)班 秋月寒”。
“这你又是从哪儿捡到的?”秋月寒一愣。
“食堂。”
见秋月寒没有印象的样子,江阔出声提醒:“口红印。”
不说还好,江阔这一提,秋月寒替人尴尬的毛病就要犯。
“下次再捡到,当没看见就行了。”秋月寒用张嘴打哈欠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因为老丢,这东西我自己印了一抽屉呢。”
江阔:“……”
于是,伸出去的那只手,又默默回到了口袋里。
等江阔到家的时候,已经快要十一点。
“咱们少爷终于回来了。”开门的女管家恭敬地蹲在地上摆放好拖鞋,朝江阔微微欠身:“请等一下,我去喊夫人。”
“我妈回来了?”江阔眼底泛起光亮,但还是叫住她:“现在太晚了,她大概睡了吧。明天早上再见,也是一样的。”
“没有呢,”管家热情道,“而且夫人和先生今日是一块儿回来的,两人都没睡,在等您。”
“真的?”江阔大步上前,把外套放在管家手中,喜形于色:“我自己上去。”
“是。”管家笑笑:“今天先生夫人都很高兴,但少爷也记得要早些休息。学校里好像明天就开运动会了吧?”
“你不说,我都把这事儿忘了,”江阔莞尔,“谢谢,你也早点休息。”
“都是分内之事,少爷不必总是和我客气。”管家躬身,去做自己的事了。
电梯升至顶层,江阔几大步走至主卧跟前,推门,只见江上影正在为陈宜梳头。
江阔一来,身着丝绸睡袍的陈谊立即从梳妆镜前站了起来,叫儿子来到自己身边。
“今晚上出去了?回来这么晚。”
“嗯,学校功课做完才出门的,”江阔莞尔,“怎么提前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想给我宝贝儿子个惊喜嘛!”陈谊搓搓江阔的脸,后者无奈地任凭着自己母亲蹂躏。
“对了,前些日子,院长打来电话,说你爸的脂肪肝又严重了。”陈谊眉梢一抬,嗔道:“害得我呀,出差这些天,只能陪着你爸不吃荤腥,每天晚上只有温水煮白菜。”
“那是要注意些了,”江阔看向江上影,半开玩笑,“才刚四十岁出头的人,可得学着点我妈的自律,注重保养。”
“先不说你爸那不省心的男人。儿子,你那几个在南桥街的朋友,什么小二小三小四的,有空让他们来家里玩呀。”陈谊坐回镜子前,在脸上仔细地涂上面霜,一边打圈按摩:“小序每次来咱们家都提的,妈妈也想多认识一些你的朋友,无论是校外的,还是校内的。”
江上影补充:“男孩子,女孩子都可以哦。”
“唔,妈妈想见女孩子!”陈谊笑出小酒窝,脸上面霜还没涂均匀。
江上影摘掉眼镜,放在手心里折起来收好,微笑着摇头:“咱们江阔,好像从来不和咱们提起班里的女同学呢。”
“这一点儿子你可要学学小序的活泼,”陈谊佯装有些小脾气,“你们十班那几个女孩子,要不是小序来家里玩儿的时候介绍,妈妈一个名字也听不到。”
眼看着话题要偏了,江阔及时制止:“爸,妈,现在时间也晚了,你们早点休息吧,我先回房间了。”
“明早上一起吃早饭哦。”陈谊优雅又不失俏皮地跟自己儿子挥了挥手。
“好。”江阔又朝江上影看了一眼:“晚安。”
回到房间,江阔打开储物盒,将那枚最后没有还回去的名扎小心翼翼地摆放好。
金属与亚克力材质触碰的时候,发出了轻微的一声“咔”。
他将储物盒盖好,长舒了一口气。
“晚安。”他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