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单律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我去检查，这一个月都是单律来照顾我，我一开始担心单律会不会暴露自己，一直到现在都没事我才放下心来。
林子澜也会来但是来得比较少，因为她要上班，江者一次也没来，我一点都不意外，在没有正式和好之前大概是见不到面了。
我是说过要跟江者聊聊，但是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单律也提醒过我，可我一直在拖，这一拖就是一个月。
“你不找他聊聊吗？”在走廊里，单律问我。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再等等 。”
轮椅停了下来，单律压着身子侧到我旁边，笑着对我说：“你答应我的，难道想反悔？”
面对着哥哥的笑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干笑两声：“……怎么可能呢。”
“那就好。”单律起身继续推我走。
拍完CT把片子拿给医生看，医生拿着片子一次又一次地看向我，我有些发慌，因为医生的那种带着探究、好奇和疑惑的眼神实在让我害怕。
终于，我忍不住问道：“医生，我腿到底怎么样？”
“这个……”医生摸着下巴，皱着眉，“恢复的很不错。”
我松了一口气，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不过，你好像恢复得太快了。”医生补充道。
“啊？”恢复得快不是好事吗？我懵住了，身体下意识坐直，后背泛起一阵冷汗。
“你看，”医生把片子往灯箱上一挂，指着原本断裂的位置，上面是几乎填满的阴影：“这里是骨痂，但这骨痂长得太密集了，几乎——”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才说，“像在赶进度一样。”
我下意识偏头看向单律，单律盯着那张片子，神色淡然，说到专业性明明单律才是门外汉，但他好像一点都不感到奇怪的样子，似乎是察觉到我的慌张，他回头握住了我的手，迅速且无声地说了句：“别慌。”
我们俩一直听着医生絮絮叨叨地说话，感觉像是在听一位资深老教师讲课，只是两个学渣根本听不懂，说得不太准确，可能单律能听得懂但我听不懂，
其实是我不愿意听，我很不喜欢常理之外的事情，哪怕这个事是发生在我身上。
单律这个人除外。
“当然，这不是坏事，可能是你体质的原因。”医生结束了讲话，把片子取下放到袋子里递给单律，“记得复查，注意异常，其他的话就没什么了。”
单律接过袋子，我们向医生道谢后离开了办公室，外面消毒水和酒精的味道混合起来有些刺鼻，走廊里靠墙的临时病床上躺着各种病人，一个女孩躺在被子里熟睡，一只手放在被外打着吊瓶，坐在她床边的女人低头看手机。再往前走，大爷靠墙盘腿坐在床上，跟旁边的病友谈天说地，声音有些大，护士小跑过来警告他们，大爷抱歉地挥了挥手，和病友仓促地说了两句，才穿鞋匆匆离开了床位。
快到病房门口，我问单律：“你不意外吗？”
单律没有立刻回答，推我进了病房，他把门关上，似乎想隔绝外面的世界，接着走到我面前，俯下身示意我抬手，我了然，举起手臂，单律把手伸到我膝弯和背后，我顺势抱住他的脖子，抱我时碰到了轮椅发出了轻微的摩擦声，我下意识的收紧手臂，头埋在他颈间。
这是个两人间病房，另外一个病床的病人很少来，大部分时间只有我和单律。他把我放到床上：“当然意外，但是总要有个人保持冷静，不然不就乱套了吗？”
“哈？”我捂着额头躺下，不免感觉好笑，怎么说呢，有点意外，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我不算冷静吗？”
单律坐到椅子上，褐色的眼睛盯着我：“可你好像还是有点害怕。”
我一时语塞，索性偏过头躲开他的眼睛，声音有些低沉：“拜托，你身上的事那么恐怖我都没害怕，我身上的事我会害怕吗？”
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哪你怕我？”单律问道。
“没有。”我肯定地回答，拽过薄被盖上。
我真的没有害怕，我在想如果我跟你一样，我是不是就可以更了解你一点，然后更靠近你一点。
闭上眼睛凝神片刻，我重新看向单律褐色的眼睛，郑重其事道：“我不会害怕你，哥，永远不会。”
单律抬起了头，他的眼睛里有一点光，尽管我知道那是光的反射，可我还是愿意相信那光是为我而亮。
夏日阳光灿烂，屋内凉爽，他认真地看着我，忽然一笑，语气轻缓却异常有力：“我知道。”
真神奇，只是三个字我就知道我们的关系进了些。
“你发情期要来了吧？”他从桌上的小帆布包里掏出了一个抑制贴递给我。
“嗯。”我接过抑制贴，有时候很羡慕第二性别是beta的人，没有信息素的困扰，女生有信息素尤其麻烦，不仅有发情期还有月经，两个事情如果撞到一起，那真的难以形容的倒霉和痛苦，还好发情期只有一天而且我的还不是很难受，不然……那真是无法形容。
我的第二性别是omega，信息素是茉莉花香，我本人还是很喜欢这个味道的，有时候会向林子澜开玩笑说有这个就省下了香水钱。
“发情期要林子澜陪着你吗？”单律挪了一下椅子，离床近了些。
“不用，熬一下就行……不会吧，你买的是‘息心’？”我把抑制贴举到眼前，尾音拖得长长的。
抑制贴的品牌分为两种，一种是苹果树公司旗下的“息心”，一种是除了“息心”，当然这只是大家开的玩笑，“息心”确实很好用，例如抑制贴，其他牌子比如“零度”，它的效果还可以但是还会有一点味道。“息心”的能把信息素的气味压得差不多，效果立杆见影，但它的缺点就是时效只有四个小时左右，“零度”的话是六个小时有的甚至是八个小时。
“息心”在与信息素相关的产品上一直处于无可撼动的地位。而且……有点小贵。
“我以为你不会知道这个……”我小声说道。
“有些东西我也会关注，有手机的话，足不出户也能知道很多事。”单律起身走到窗户边，将蓝色的厚窗帘拉上，从缝里露进来的阳光刺得单律眯了一下眼，单律把缝拉好，抬头，左手扶着脖子站在那里，房间暗了下来，窗帘盖着光变得蓝里透亮，然后他回头看我，黑色的头发贴着他脸和脖子，眼里的温柔清晰可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我想说些什么，门被打开，进来了一个男人，一只手拎着一个袋子，紧接着进来一个小女孩，留着齐耳短发，低着头，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右手背上悬着留置针，她小步来到靠近窗户的床，拖了鞋子爬到病床上，男人将东西放到他们那边的椅子上。
“你作业不补吗？”男人问女孩，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女孩坐好后缩进被子里躺下，“不想，作业太多了，补不完。”
“随便你了，老师骂得是你又不是我。”
单律回到我旁边坐下，双手搭在膝盖上，问那个男人：“你是她爸爸吗？”
“害，不是，我是她叔叔。”
“叔叔啊……”单律点点头，“你家小孩是怎么了？”
“得了过敏性紫癜，就是全身都是紫色的淤青，像被人揍了一样，一点都不能抓，抓了还会变的更多。”男人冲我点头， “你家呢？”
“出车祸腿断了。”
“那挺严重的。”男人煞有其事地说，然后就没了下文。
那个女孩背对着我，我看到她脖子后有着一些大大小小云雾状的紫斑，很像有人掐着她的脖子然后施力不均匀造成的。
后面的日子里，我渐渐地知道女孩的名字，她叫赵云涛，上二年级，妈妈最近生了个妹妹，她在妹妹出生的当天突然就得了这个病，家里添了个小孩和两个病患忙得腾不出人照顾她，就把她叔叔叫来了。
赵云涛的性格和大多数人一样，一开始看着冷冰冰的，一旦熟了后就很活泼，喜欢跟你讲很多事。
“我跟你说，我的妹妹脸超圆超可爱！”赵云涛捧着自己的脸，眼睛笑得眯起来，看起来很开心。
“哇，恭喜你。”我和单律为她鼓掌。
“那很巧啊，我们都有妹妹。”单律补充道，伸手轻轻搭在我头上，揉了揉。
我有些诧异于他的亲昵，脸微微发烫，看着他喊道：“我没洗头，头是油的你还摸！”
“有什么关系。”话是这么说，单律还是把手放了下来。
我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忽然想到了什么，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趁着自己的冲动，拨通了江者的电话，在等待的时候我瞟了一眼单律，他正在和赵云涛津津有味地谈论着什么，单律声音压低，低头冲我挥了挥手，示意我没关系。
电话被接通，江者的声音特别哑，估计刚起床没喝水：“谁？”
“单荼。”
“嗯？”声音变远然后又变近，“你哥电话？”
“嗯，忙吗？”
“不忙。”
“那个，之前在医院的事，很对不起。”
“没事，是我太无礼了，换我我也生气。”对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所以我们现在是和好了对吧？”
我有些无语：“不对吧，我们这么快就会和好？”
对面噼里啪啦的声音停住，“我们认识多久了？”
我心算了一下，眼睛盯着天花板：“大概十三年了。”
“对啊，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就算不清楚对方的意图，难道什么想法还不了解吗？”江者的话带着些说不出来的惆怅和无奈，“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既想保护你哥，又不想失去我这个朋友，对吗？”
“对，但这是两码事，我们是朋友，就算知道彼此的想法，也不代表我们就必须要为了和谐按照对方的意思去做，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无理取闹，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就像‘你说了对不起我当然要原谅你’或者‘你是我的朋友原谅你是应该的’，你……”我头把电话夹在肩上，为了不打扰他们，我急匆匆地推着轮椅的轮子出了病房，来到了走廊，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语气从一开始的强烈慢慢弱了下来，最后带着些祈求和哭腔，“你……好歹跟我生个气行不行？”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懂我的意思，在长长的沉默后，我渐渐冷静下来，江者一直没说话。
“对不起，”我的声音发抖，“对不起。”
我这是怎么了？这么患得患失，像个傻子。
“单荼，你像以前那样叫一下我的名字。”
什么意思？
“高中的时候，还记得吗？有一段时间我们特别喜欢喊对方名字。”
啊，那个时候……
“江者。”
“嗯。”
“江者。”
江者停下手中的笔，“怎么了？”
那个时候我和他是同桌，他正在写作业，我趴在桌子上，看着他手上晃动的笔杆和纸上的字迹。
“看过《分手大师》吗？”
“还没。”
“里面有句话，大概是这个城市像个空谷，每个人都往里面喊，希望能有人回答他们，我在想，如果我喊你，你回答我，这种感觉会是怎样。”
“所以你感觉怎么样？”
“真好，有个人回答你，你刚在，真好。”
“那，我叫你咯，单荼？”
“我在。”我笑着说，“江者？”
“嗯，我在。”他轻轻地说。
回到现在，我想起了那些事，心里面的那根弦忽然松开，连带着语气也轻松了不少，最后我盯着走廊尽头的天台，那里光线透亮，说道：“江者？”
“我在。那，单荼？”江者问道。
“我也在。”
后面传来脚步声，我回头，单律来到我身后，他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望着我，周围静谧，恍惚间我觉得我们像在一个竹林里，山高水长。
我向单律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也在。
(第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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